第214章
警署的电视背景音还在延续, 播放着本市以来最大的一次连环撞车案,7死20伤, 11昏迷, 状况严峻, 整个警署基本都被派遣出去搜查现场, 只剩下零星几人留守做阵,安抚家属情绪。
譬如现在这位, 正在门外等着的。
如果是在平常,场目警部一定会向这位遇害者家属好好打个招呼、要上个签名,毕竟他是这位家属的忠实粉丝——
ejp(东日本造纸)的副攻,v1联盟成员,近几年大有名气的排球运动职业选手,
角名伦太郎。
但是现在……
场目警部也只能在’节哀‘最多增加一句勉强算是安慰的安慰,
’人总要向前看,你还年轻。’
的确年轻,30岁,体能、事业正达到巅峰,更上一步的黄金年龄。
更何况这位在v1联盟与ejp里也不是什么边缘角色,更加算得上主力,
俱乐部的很多粉丝都是为了他才转过来的,都在期待他下个赛季的表现。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
把遗物封袋转交给遇害者家属,场目警部贴心地给了这位垂着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人一点自己想出的空间。
他离开办公室,慢慢关上门,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翻看案件记录簿时他瞥到了遇害者关系,未婚夫。
即将在下个月的第一个周末举行婚礼,双方都已公开、感情甚笃,似乎正处于如胶似漆的蜜月期。
可惜了,可惜了。
场目警部低头、慢慢才发现外面的窗玻璃上落下密密一层雨丝,
不知何时,下雨了。
被刻意留下的警署办公室只亮着头顶一盏白炽灯,站在光源下的棕黑发男人看着透明塑封袋内碎了大半表屏的手机看了很久,很久。
内屏的电子原件裸露出来,黑洞洞的,整只手机上都满是摩擦撞击的痕迹。
尽管在十个小时以前,它还是完好无损,安安静静躺在他床头的另一侧。
与它的主人一般。
白炽灯下,黝黑的影子聚集蜷缩在脚底,黑褐发的男人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任是现在有谁目睹了都会被吓上一跳。
他定了定,捏着塑封袋内里‘遇害者遗物’,脚步动了两下,推开门和守在门外的警部道了声别,
虽然对方劝他再坐一坐,说着些似乎掺杂着关心的‘人生还长’、‘想开一点’诸如此类的话。
但是角名伦太郎已经听不见了。
维持着表面的模样,更像是强撑着一张人皮,走在地面却更像飘在天上,每一步踏出与踩下都没有实感。
恍惚间、甚至觉得死去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他自己。
或许这么说也没错,那个人已经带着他的一部分离开了这里。
留下来的,是被牵绊着,不能第一时间裁断的部分。
他甚至有些恨他了。
对那个人来说,遗忘如此简单。
十年前的遗忘,历尽千辛万苦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而现在,只不过稍微安歇放松了短暂的时间,却迎来了更深层次的遗忘。
这一次更加漫长、更加无力、也更加……难以度过。
应付完双方亲属,角名回到了房子里。
在十个小时前,这里还被称做是‘家’。
玄关处留着两双一看就是情侣搭配的毛绒拖鞋,钥匙架上不属于他的玩偶挂件睁着眼睛直勾勾盯向进门的身影。
回来时雨下得大了,出门前开窗透气的窗杦已经积了一层水。
总是轻微飘荡起伏的纱质窗帘也被闯入的雨丝打湿,沉甸甸地逶迤在那儿。
潮湿气蔓延,从窗杦、门缝、未合拢的罅隙钻进。
角名伦太郎看着又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靠近餐桌,桌上新近留下的纸条,一笔一划写着眼熟的字,
——[多谢款待]
离开的人走得潇洒且肆意,被留下的总是更加痛苦。
已经不是第一次。
真任性啊。
他在沙发上缓缓坐下,灯打在隐在黑暗的半侧脸颊,幽绿眼瞳更深更沉,一眼望不见底。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放在桌上的塑封袋内的‘遗物’。
维持着‘看’这个姿势,直到身体关节发出不堪负重的‘嘎呀’声。
偌大空间,静谧、森然,只有一道呼吸,近乎于无地回环。
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或许……某只鬼会知晓。
本不该存在于此处,但确确实实存在了。
在警署内,被过于嘈杂的交谈声、电流声、哭泣声拉扯回现实的一端,睁开眼的人……不、现在应该说是鬼了。
赫然发现,自己正悬空在自己的‘遗物’,碎了大半外屏的手机之上。
比起鬼,也可以称作是幽灵、灵魂、中粒子、思念体等等,总之完全保留了身前的记忆、情感、性格,除却没有肉身与人眼可见的存在外,与十个小时前没两样。
——狐川辻人,拾回了自己的意识。
并且似乎、寄托在自己的‘遗物’——手机之上。
感伤没有用很久,他是个很想得开的人…鬼。
在确认自己离不开手机周遭五米距离,并做了多番实验确定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又尝试移动现实物品、失败,最后疲惫得只能苦哈哈继续依托在手机上,
然后,就这样被自己的未婚夫——角名伦太郎,带回了家。
好嘛、人鬼难相逢,桥归桥、路归路。
按理说应该会有牛头马面来收他,或者能看见其他什么同一物种的生物存在。
但是想多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自己——已经带着他的寄载体到处乱跑的角名伦太郎。
hi?hello?看得见我吗?
第19次尝试,尝试失败。
一只狐川辻人默默从手机旁边起来,飘到坐在沙发上的人身后,眼巴巴看他。
他之前看过了、镜子也倒影不出他的身形,在一片寂静与沉默的孤单世界,他只能依托着自己的手机与未婚夫,角名伦太郎打发时间。
手伸出,穿过人的身体,没有丝毫阻隔。
他又拨动了下人的发丝、一点动静都没有。
——完全就和轻小说里讲得不一样嘛!什么死去的幽魂还能影响现实之类的……分明已经相隔成两个世界了!
别说影响…看都看不见!
他又托着脸往坐在沙发上的人面前一蹲,托变成鬼的好处,他可以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悬浮在空气里也不是难事,
——活着的时候想达成的愿望居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这谁高兴得起来啊喂!!
他盯着人看了好久,一点点、一寸寸,视线如扫描仪精准扫视并进行判断。
嗯、憔悴了,眼下都有眼袋了,脸这么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出事了呢。
胡茬冒出来也很快,这才多久看上去甚至都有些狼狈、不修边幅,真的是——
责备与纠正的话语停在嘴畔,狐川辻人突地一愣,才想起来。
他已经死了啊。
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更加不能再说出那些话了。
毕竟角名,是因为他才变成这幅模样。
一只倒吊着的狐川辻人喉头一梗,默默飘了飘,往旁边飘去。
飘了没三米,他突然停住,飘不动了。
狐川辻人疑惑,一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坐在沙发上cos雕像的人动了。
角名打开了塑封袋,取出了内里的‘遗物’,一部手机。
这也是造成他到达距离限度的原因,但更多的是、角名捏着手机,轻轻摁了下开机。
——照常理来说,损坏成这种程度、在连环撞车案中幸存甚至还抵过了火焰爆炸、高压水枪冲刷、以及法医拆机,这部机早就不能给出任何反馈了,毕竟又不是诺·亚。
但超自然现象已经出现了一次,第二次还会远吗?
于是顶着狐川辻人与角名伦太郎双重直盯盯视线下,已入土的手机艰难开了棺材、反复起尸,
碎了大半的表屏颤颤巍巍地亮起虚弱光线,内屏同步亮起,顿时跳出开机页面。
这下子,无论是狐川辻人还是角名伦太郎都是一顿。
更神奇的是,这手机不仅成功开机,甚至还直接跳转到通话页面,原地拨通了备忘录置顶的第一人,
[角名伦太郎]
狐川辻人:……
苍天可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茫然的狐川辻人左右哪里也去不了,磨磨蹭蹭地又飘了回来,盘着膝盖飘在手机上方,上看看面色不改的角名,下看看自己这部抽神经的手机。
虽然听说过人有肌肉记忆,难不成手机也有?
不不不、他摇摇头,猜测是估计是手机内部程序错乱,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而且也更加合理。
狐川辻人点点头,再去看,拨出去的通话已经拨动了,角名伦太郎放在一边的手机正显示[辻人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