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光看林玉京一身装扮,身上配饰不多,倒是有几分可信,只是他身边站着的妻子虽则首饰不多,颜色也特意配得素雅,只那一个腰带上勾着的玉环便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林子京艰难地笑了笑,“五百两你来说不过……”
  “二哥还是去看看那井中怨女吧。”
  林玉京轻描淡写地截断了林子京的话,“去认认脸,日后若是相见,也好教她知道该找谁报仇。”
  言罢,便拥着许纤进去了,他护得严实,又生得高,从林子京的角度只能瞥见那姑娘发上的玉蝶一闪而过,仿若真的振翅飞走了一般,轻巧而灵动。
  许纤先前就从林玉京处得知了林知府与这林子京做下的那些事,待稍走远一些,就震惊道,“他也真的好意思两次三番地提!”
  跟他爹已经害死了府里的一个人不说,竟然还不知悔改。
  “别生气,再气坏了身子,”林玉京换了副柔软的腔调,与先前判若两人,“我们管好我们自己就成了,别理他。”
  说罢,又叮嘱道,“往后你见到他避着点走,那是个欺软怕硬的,别跟他多说话。”
  许纤只是气,但确实自己对他也无可奈何。
  道士做的法事,准确来说应该是叫做斋醮,这次摆的斋醮既然是为怨女摆的,当属幽事,主为化幽解冤,赦罪解厄。
  许纤听完这一截,原本还松了口气来着,心想这里的道士应该就像是法官,只是裁决的是横跨阴阳两界的事务。
  只是林玉京却冷笑,道,“你以为是化解的怨女的冤仇,有罪的是那两个碍眼的东西是不是?”
  恰恰相反。
  这场斋醮之中,被判有罪的是怨女。
  许纤骇然,仰头看着林玉京,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玉京掩在衣袖下的手握住她的,在压低声音道,“这世间共识便是活人才算得上人,怨魂再怎么冤屈也是鬼怪之流,举世之上,如你一般想法的人实在是少。”
  言罢,便带着她到后院去了。
  斋醮在后院枯井处举行,要维持一旦一夕,许纤跟林玉京过去的时候,已经开坛过了。
  院内没太多闲人,只有林知府与夫人在,说起来,许纤其实是见过这位夫人的,只是那时并未仔细看,如今再见,便觉她面色实在苍白,身段瘦弱,脸上都没多少肉。
  据说那怨女一直纠缠着她,缠绵病榻好些日子了。
  只是许纤朝着她那边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位夫人的神色好似并无惶恐与怨恨,反而是……担忧?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斋醮已经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小花小草跪坐在那口井两端,站在中间那个姓李的道长取了法水,开始荡秽。
  清扫坛场,荡清秽气。
  而后扬幡挂榜,请天上诸神降下道力。
  这个过程其实有些枯燥,主要许纤也看不见他们荡清的那些秽气,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她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又借着林玉京身体的遮掩,偷偷去看那位夫人,这一看不要紧,倒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那位夫人的肩膀上正聚集了一团灰色的,粘稠的,好像水又好像雾一样的东西,而她与身边的林知府却恍然未觉一般。
  许纤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看,还是在,并且随着荡清秽气的过程,这个院子内的那些清淡的雾气仍旧朝着她肩上聚集。
  而李道长好似也没注意到,仍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下一个步骤。
  林玉京注意到了许纤的反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下了然,弯腰在她耳边提醒道,“别看了。”
  顿了顿,补了句,“实在想看,你也好歹收敛些。”
  那么明目张胆的,教人一看就知道她心里藏着事。
  许纤敏锐地从林玉京语气里觉察出些什么来,她的直觉向来准,于是开口问道,“你也看得到吗?”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林玉京道,“自生下来,我便看得到。”
  许纤低声为自己辩解,“你当时只说能看到鬼怪而已。”
  她还以为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呢,分明李道长也没看到。
  似是察觉到许纤的疑问,林玉京轻声嗤笑,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那些道士道行不深,只能瞧见怨女,瞧不见怨气流动。”
  只是随着夫人肩上的怨气凝聚得越来越多,李道长似乎也看了过去,只是他精力大部分集中在法会上,正进行到了发牒的步骤,也未细看。
  而孤魂坛上,一个女子的剪影逐渐显现了出来,随着凝实,竟然是水做的形体,只没化出五官,瞧着渗人。
  她柔声细语的,“你这道士,怎地无端来扰我?”
  李道长闭目不言。
  小花倒是脆生生应了,“我们这是为姑娘超度,澄清怨气,不然姑娘不得投胎呢。”
  那女子的影子幽幽叹了一声,她声音好听,满腹幽怨,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句叹息,“说得好听,只是超度我,澄清我的怨气,总也得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
  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落下,夫人肩上那团怨气忽地暴涨,法坛之上几人连忙制止,掐起法决,立时便生禁锢,护住了夫人。
  只那怨气却是绕过了夫人冲着旁边的林知府去了,幻化作一条黑色的绸缎绕上了林知府的脖颈。
  这一下,所有人都能看见那黑色的怨气了,只细看去,就能发现实际上并非黑色,而是红到发黑,就像是鲜血经历过几天之后呈现出的那种颜色。
  绸缎一端绕上林知府的脖颈,而另外一端,则是握在夫人手中。
  她面色平静,一丝一毫的惊慌都没有,只摊开左手,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着这团怨气的。
  场上之人,除却林玉京与许纤之外俱都大惊。
  林玉京是一早就知道,只是许纤能毫无波澜地面对这件事,倒是让他有些讶异。
  许纤一早就有些猜测,林玉京讲述故事毫无偏颇,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除了在最后感叹一句为什么林知府跟林子京不早点死——但除此之外,他讲事情就非常像是纪录片了,虽然枯燥,但好在并不误导人。
  他提到一点,那怨女对旁人并无杀害之意,只为何李道长跟林知府都说那怨女害的是夫人呢?
  再加上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
  许纤觉得怨女报仇还是挺专注的,不迁怒旁*人,只一心盯着害死自己的人,没道理对自己的玩伴下手,何况,林玉京之前就提过,让她少跟林知府的夫人来往,因为那夫人手上已经有了几条人命。
  众所周知,杀人是很需要力气或者技巧的,毁尸灭迹更是比杀人更难。
  一个后院里深居简出的女人,府里没有心腹,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而不被人察觉呢?
  第30章
  ◎白蛇◎
  李道长出手快,那绸缎似的东西只绕着林知府的脖颈稍一停留便消散了,只是许纤看的分明,林知府脖颈上的皮肤残存下了一圈黑红色的痕迹。
  许纤扭过头, 看向怨女,她分明没有五官,许纤却觉得怨女正在与自己对视。
  仅仅一息之间,许纤便已置身另外一个地方,面前景象换了一个样,原本是在后院,如今却是在一处室内,与林玉京牵着的手也已经分开。
  这就是妖鬼的世界?这是幻术?许纤第一次接触到,但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是新奇大于惧怕。
  欢悦震耳的锣鼓声自外面传来。
  许纤所在的显然是一处女子的闺房,梳妆台前坐着红衣的新嫁娘,许纤自铜镜之中与那女子对视,正是盛装打扮的林夫人。
  她年轻时的模样与现在其实差不多, 只是气色精神要好许多, 声音也欢快, “婉婉快来,帮我选一选哪支钗更好看?”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温婉的“是”,许纤才惊觉原来对方并非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她转身, 恰好与那被唤作婉婉的女子擦肩而过, 经过许纤的瞬间,婉婉眼珠往许纤那边转了一下。
  这就是怨女了,许纤心中一股没来由的肯定。
  那名字也起得极妙, 虽五官算不上大美女, 但气质很好, 人如其名,温婉柔情。
  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是林夫人出嫁之后为人妇的时期。
  先前还光鲜灵动的新嫁娘如今已是一副憔悴的光景,声声哀切,“婉婉已与人定下婚约,过不两月便要出嫁,怎能做夫君的妾?”
  林知府不语,转身走向婉婉的房间。
  许纤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一生可以被这么短短几个片段与瞬间概括。
  再下一个画面,便是被纳为妾室的婉婉,在一次宴席上被喊出去抚琴助兴。
  一去未曾归,霜打梨花去。
  旁人都说,婉婉不堪屈辱,投井去了,“可她怎么会投井呢?”
  “她说过,她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的,她怎么会自己去投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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