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夫人坐在堂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因为林知府还是不出声。
府里的下人跟外头的那些人都清楚婉婉是怎么死的,但林知府沉默,他们也就跟着不作声。
直到参加宴会的那些人慢慢的,一个接一个死去。
“纤纤?”许纤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纤纤?”
她猛然回头,入目的便是林玉京那张俊秀好看的脸。
他握着许纤的手,紧紧盯着她问,“你去了哪里?”
不是“你在想什么。”而是“你去了哪里。”
她去旁观了两个女人的半生,许纤想,只是她现在精神有些恍惚,而且周围也不好说话,也只冲着林玉京摇了摇头暂作安抚。
周围吵吵嚷嚷的,许纤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清楚些的三个字,“烧死她!”
林玉京起身,给许纤让出视野。
林夫人被捆了起来,周围的人看她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妖怪。
林知府站在人群后,神色惊恐,李道长站在他身边,为他诊脉后道,“无事,只要除了那怨女,便不用担忧。”
又冲着群情激奋的众人道,“林夫人与怨女勾结,是烧不死的,须得选好时辰,请来神火,方才有用。”
许纤瞧着这一幕,总觉得荒谬可笑。
她回头看向林玉京,他面上波澜不惊,好像早就知晓这件事情会如此发展似的,脸上的神情也好像在说,“瞧,人就是这样的。”
他蹙了蹙眉,不大高兴的样子,“我们走吧,在这里被吵得头痛。”
林玉京拥着许纤往外走去,许纤忽然问,“为什么你忽然同意来参加这场法事呢?”
分明昨日反对的那么激烈,就差陈述参加这场法事的八百条理由了。虽然许纤坚持,林玉京也都会妥协,但是他妥协的同时一般都会带着全世界每个人都欠自己钱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跟着来,期间也少不了见缝插针踩几脚这场法会有多不值得来。
而今日,林玉京却过分安静。
许纤想了又想,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里头肯定有鬼。
林玉京轻轻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眉目舒展,越发显得俊秀,“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一看,跟妖怪混在一起后的下场。”
她不清楚这个时代,但林玉京清楚。
但凡与妖怪牵扯上,就是这么人人喊打的,昨日许纤流露出的对妖怪的同情是非常不对的,只是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也只有让她亲眼看一看,方才能记得清楚。
他柔声道,“往后,便是一个妖怪再可怜,落再多泪,你都不要理它,不要可怜它。”
“若不然,先不提那妖怪如何,你的同类会先将你杀死。”
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许纤并未作声,林玉京以为她被吓着了,倒是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有些激进,不免有些后悔,心想有他看着,慢慢教她,耳提面命地说着,总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必要她亲眼看这一幕呢?
他想到这里,不免又低声下气几分,“别怕,只是一个小精怪而已,甚至还称不上妖怪,就连妖气都……”没凝聚起来。
话音未落,便见许纤张开了手,手中一支染血的玉簪,玉簪尖处,一道伤口正在渗血。
几道水流自她衣袖中蜿蜒流出,从她手中席卷而过,卷走了那些血迹,而后便凝结成了一个比先前凝实得多的人形,那人影对着许纤点了点头,周身妖气蔓延,随即裹挟着水流自许纤身边迅疾而去。
卷起一阵妖风,带的许纤的发丝与衣袖浮空。
这一系列的变故只在瞬间便发生了。
而那一阵潮湿的水流裹挟着一点淡淡的红色穿过了重重游廊,自垂花门后往后院去了。
目的不言而喻。
林玉京甚至都维持不住往常那副假象,俊秀的面容底下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仿佛撕裂而出,眼神里阴冷满溢而出,回头看向那怨女时几近目眦欲裂,“她竟敢……”
怒意蔓延,眼睛泛红,神智瞬间就被怒火覆灭。
许纤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听着后院处远远传来的惊惧的尖叫与咒骂,非常心平气和地拉回林玉京的注意力。
林玉京的动作与情绪都因着这轻轻的拉扯停顿了一下。
许纤见他神智回复过来一点,抬起手,软声道,“帮我包扎一下吧。”
她刚才用玉簪划的时候没收住,深了一点,现在血又开始流了。
林玉京不言不语地从许纤手心里取过染血的玉簪,握着玉簪的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玉簪折断。
他瞧了片刻那伤口,道,“去医馆。”
*
几乎是在瞬间,白涉的妖气便笼罩了整个杭州,妖气攫取风中的血腥味,将其阻断。
如果有人正在自云头往下看的话,就只能看到杭州上空厚厚的云层。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青蛇神色紧张地看过去,“怎么了?”
别又是那朵冰莲出了什么岔子。
“是林玉京的感受。”白涉又细细感受了一遍,重复了一遍,“是他的心的感受。”
好像是在跟青蛇强调,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
青蛇听着,总觉得不大对,但白涉都这么说了,也只能按下不表,道,“你把血腥气掩盖完了么?”
又叹一声,“这几天便盯紧些吧。”
白涉起身。
“你做什么去?”
“寻草药,”白涉道,“她手伤了。”
*
林玉京在生闷气。
非常明显的闷气。
从医馆上了马车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用一只手撑着侧脸,扭头看向车窗那边,好像非常沉迷于窗外的景色似的,唯独一点——马车的车帘还没升上去。
所以现在就成了他对着那道细密的竹帘非常入神地盯着,好像那是什么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般。
许纤中间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不同寻常的寂静,谁知林玉京就只是在她说话的时候回头看她,能用一个字回答的就绝不多说第二个字,回答完就立马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快被看出窟窿的竹帘。
一时间只有车轮轱辘的声音响起。
“你生什么气呀。”
林玉京“呵”了一声。
“我就是瞧着她可怜,她讨要我一点血而已,我寻思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玉京:“嗯?”
音调先上扬再下沉又上扬成一个疑问,曲里八拐的,只用一个音节就表达出来了自己对这个说法的极度不赞同。
许纤:……
她低下头盯着林玉京给自己包扎的严丝合缝的手,幽幽叹了口气。
许纤这一次一句话未讲,林玉京反倒回过头来了,他垂眸瞧她的手,问道,“疼了么?”
许纤乖巧地把手捧到他面前,可怜巴巴地夸张道,“是有点。”
大约是故意装痛的神情太做作了,被林玉京瞧了出来,他冷哼一声,“知道疼,你还给那个妖怪血,依我看不如再疼些的好,也让你长长记性。”
一提起来这事,林玉京就恨得咬牙切齿,“我前脚刚跟你说过什么?嗯?我的话是不是就跟那耳旁风一样,刮过就算完?”
刚跟她说完别可怜妖怪,后脚她立马给了人家自己的血。
“要是那妖怪拿了你的血害你怎么办?”
“可是,”许纤说,“她又不会害我,她没害过任何人,是别人害得她这么苦。”
林玉京才不管旁人可不可怜,他只觉得现在伤了手的许纤全天下第一可怜,他为此耿耿于怀,“横竖又不是你害的,干嘛要你割手放血?”
许纤讪讪道,“我不是想着反正也是举手之劳嘛。”
看着怨女跟夫人被那些人害成这样,还得被道士追着超度,许纤想想就来气,怨女问她要血,她也就给了。
林玉京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腕,叹了一声,“你得记着我的话,便是那妖怪再如何好再如何可怜,你都不能心生一点怜惜之心。”
“这次是没被人瞧见,没被人发现,若是被人知道你与妖怪有任何一点关系,你也会被当作妖怪烧死。”
“可是,这很没道理,”许纤抬眼,语气认真,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执拗。
“这不合理,凭什么林知府跟林子京杀死了那么多人,没有人说他们的不是,也没人说他们该死,怨女到现在甚至都没亲手杀过人,被害成这样,只因为她现在是妖怪,就连活着都不被允许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林玉京却从其中听出了沉重的坚决,“这样不对,就算她是妖怪,她也有资格去亲手取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我不能因为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错的一方,就跟着他们做错的事情。”
林玉京一怔,随即决定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服许纤以后见到妖魔鬼怪最好躲得远远的,“你不是怕鬼怪么?我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