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知，面试官不在了，摄影师的位置上竟也空无一人，相机的镜头也被卸下来了，只留下张着一张空洞大嘴的机体。
童欢心里打起小鼓来：这闹的是哪出？
就在她心神不定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人向相机走来，动作娴熟地换上新镜头，又调试了几项参数，之后再在相机后站好。
她抬眼瞧过去——
女人将红条纹衬衫的袖子卷起，露出截白嫩如藕的小臂，搭在三脚架的调杆上，一晃一晃，煞是引人注目。
“愣着干什么？”从对面传来一道与今天清晨截然不同的冷淡声音：“学校教的，全还给老师了？没学过摆pose还好意思来试镜？”
时间倒退回五分钟前。
何南北离开小凳，活动了一下已经酸麻的腿，走到ryan身边：“你休息一会，这个模特我来拍。”
ryan：……
他那金贵到不像话的老板、时薪人民币五位数起的老板……
居然主动要替自己拍一个二线内衣品牌试镜的不知名模特？
他、没、听、错、吧！？
第四章
“情绪专注一点，”女人不耐烦地道：“眼睛往哪看？镜头长在地底下？”
“对不起。”没时间惊讶或质疑，童欢迅速摆正自己的态度，低头认错：“我准备好了。”
女人哼了一声，没再言语，手指轻搭到快门上。
门外，面试官摘下眼镜，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ryan：“拍摄的时候还要清场？这是你们老板？”
ryan：“对。”
对方激动得声音发飘：“那个lynn？”
ryan：“……对。”
一边应付着甲方的没营养问题，ryan一边抬头看向棚子里，试图从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里看出些什么来，但却只是徒劳无功。
摄影术于十七世纪被发明，在那之后便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到现代，摄影术已经有二十余种流派，电影摄影、纪实摄影、新闻摄影等等，每种流派都有自己不同的侧重点。
相比之下，商业摄影的目的较为简单，一方面是要向消费者呈现真实的商品形态，另一方面，则是吸引消费者来购买摄影师所拍摄的商品，为商家创造利润。
“靠左一点。”
“眼睛睁大。”
“情绪呢？我要的是勾人的眼神，不是‘我今天早晨没吃饱饭’的眼神！”
童欢入行两年，试过的镜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头一遭碰上这么难对付的摄影师，不停地随着对方的要求变换姿势，感觉整个人都要僵掉。
“就这样吧，”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对方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为什么想来做模特？”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童欢笑了笑：“想出名，就来了。”
短短六个字，背后承载的是无人可诉的心酸。
女人打量了她一眼，眼神淡漠，如同在看工厂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黄桃罐头：“你条件一般，矮了三四公分，腿的比例也不太好，你肯定照过镜子，难道对自己没有一个正确的评价么？”
童欢心尖猛地一颤，勉力维持道：“谢谢，我会回去努力的。”
女人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换下一套吧，也不用去更衣室了，就在这儿换。”
就、就在这儿换？
她心里瞬间跑过千万头草。泥。马，又强行压下。童欢刚准备抬手，就听见对方凉凉地补了一句：“怎么，都是女的，你有的我没有？怕我占你便宜？”
“不……不是。”童欢摇摇头，背过身去，从旅行包里拿出另一套粉色波点的，翻找的时候动作有些大，不经意露出了小说封皮的一角。
“你……”她听见女人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你也喜欢欧·亨利？”
欧·亨利是美国著名的小说家，其短篇以结局出人意料、发人深省并蕴含深刻的人生哲理而闻名。
童欢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规矩地回答：“嗯。”
“最喜欢哪篇？《警察与赞美诗》，还是《最后一叶》？”
“都不是，”她反手将扣带扣好，摇头，“我更喜欢《麦琪的礼物》。”
手头拮据的年轻夫妻为了给对方准备圣诞节礼物，各自卖掉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刹，麦琪又哭又笑，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麦琪的礼物》？不错。”女人简单地回应了一句，随即拿起了相机：“继续吧。”
倒不像在拍摄现场，童欢觉得有些好笑，像是瞬间穿越回高中语文课堂。
全部结束时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她告辞出来，在走廊上大大咧咧地坐下，掏出瓶矿泉水猛灌。
会不会……她心底蓦地升起一丝微茫的希望来：这一次，会不会她也是有机会的？
童欢一走，棚子里只留下何南北一个人。她将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捧在怀里，一张一张慢慢翻看。
身高矮了三四公分，腿的比例不太好，那又怎样。她在圈子里待了太久，十分清楚这些纯属狗屁的条条框框。
只要能把衣服穿出味道，就算身高只有一米五也没人会说什么。那番话，是她故意说给童欢听的，看看她会做什么反应。
这小姑娘啊——
何南北一边收机器一边想，还是嫩了点。
她推开门，向甲方礼貌地笑笑，又叫ryan过来：“你们忙，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好好，您慢走，下次再见啊！”
看着甲方进了门，ryan恶趣味地凑到何南北身边：“头，你是不是……”
那模特出门的时候他也看见了，那脸，那腰，那腿，真是没什么可挑的，要是她不是老板挑中的女人，他可能已经屁颠屁颠地凑上去要电话号码了。
何南北斜他一眼：“好好干活，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就是没看中咯？ryan没讨到好，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尖，刚准备进棚子，又听见何南北补充一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也别动她。”
走到公交车站时，童欢收到了兜姐的电话：“试镜怎么样？”
“兜姐……”她不露声色地道：“我感觉还可以。”
兜姐大名林豆豆，今年三十有六，目前是海城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的经纪人。
“还行就行，就算最后选不上也没什么好失落的，”兜姐安慰她，“安慕多大的牌子，一直雄心勃勃说自己要做华国的维蜜呢，筛资料没把咱筛下去就是好事。”
“嗯，谢谢兜姐。”
“你晚上还去11上班？”
“是啊，”童欢苦笑一下，“不然怎么办？对了兜姐，你知道这次给安慕拍试镜的摄影师是什么来头吗？”
兜姐奇怪道：“你怎么关心这个，跟你耍大牌了？不过安慕这次请的人确实挺有名，是sk工作室的。”
童欢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乖巧道：“谢谢兜姐，没发生什么，我就是好奇想问问。”
“没事就行。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回家休息休息就准备上班吧，拜拜。”
“兜姐再见。”
她锁上手机屏幕，心底慢慢浮现出两个字母：sk。
夕阳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不出意外，主干道上又堵车。所幸何南北已经习惯，她降下大半扇车窗，点了一支绿好彩。
她好这口，但是不溺，一个周抽一支已经是上限；相比烟，她更喜欢酒和茶，一个让人沉迷，一个让人清醒。
“美女，”左边的路虎降下副驾的窗，戴着大金链子的光头男人向她打招呼：“也抽啊？”
她取下烟，夹在指间，笑着摇摇头：“偶尔尝个鲜罢了。”
红光将熄，何南北在烟灰缸里将烟头摁死，跟路虎车主道别，把窗升上去。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她瞥了一眼，是叶远澄的短信。
“晚上十点，我在店里攒了个局，叫了帮朋友，还有王聪和李亭，来么？”
说是十点，但十点整来的都傻。只有早来，才能趁着大家都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掌控话题的先机，因此，九点四十，包厢里已经座无虚席。
“聪哥，”有人满腹不正经地举酒敬他：“小嫂子不错啊？”
为什么叫小嫂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家里还有个大的，这个可不就只能被叫成小的么！
“哎呀过奖了过奖了，这杯干了兄弟！”王聪牛饮尽杯里的酒，面带得意地搂紧怀里小美人，真是带劲，带出来叫人夸，带回去也……
他一只手不安分地探进李亭的裙子下摆，李亭羞涩地轻捶了他一下，小声道：“干什么呢这是……”
叶远澄坐在包厢边上，虽然局是他攒的，但他谢绝了所有人的邀请，推脱说自己嗓子不好最近不能喝，低头给何南北发消息：“都齐了，来不来？”
一分钟，没人回，五分钟，仍然没人回。
奇了怪了，叶远澄皱眉，她又在搞些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