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嗯,”童欢继续诚恳地点头,“想好了。”
她这么乖,自己还突然有些不习惯。何南北搓了搓胳膊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那你过去补个妆吧,我也差不多歇过来了,就好重新开始了。”
第二次拍摄,出乎何南北预想之外的顺利。童欢进入状态进得很快,虽然还是青涩,但比起上一次,确实是好了太多,几乎没费什么事,今天的任务便宣告完成。
“能交上去的有二十张……废片不太多……让他们自己挑去吧。”
何南北自言自语地估算了一下工作量,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器材。这时,电梯间的指示灯闪了短促的一下,说明又有客人悄然而至。
没有惯常伴随女明星的高跟鞋声,仅凭此,何南北便已经确定了来人是谁,等她走到棚内,头也不回地打了个招呼:“来了?”
回应她的是一道颇有些无奈的声音,像裹着温柔的牛轧糖:“她在这儿,我能不来吗?”
何南北笑道:“也是。自己开车来的?”
“嗯。”
“公司跟你提了解约的事?”
夏应夕没有回应,嘴唇微微抿着,算是默认。
她知趣地住了口,没往下问。
几秒钟之后,夏应夕问:“她现在在哪呢?我第一次来,对这地方不太熟,就麻烦你带路了。”
“倒不麻烦,”谈话间,何南北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下,已经将器材妥善地放回了箱子:“走吧。”
化妆间内的两人相对无言,一个是经历得太多已经厌倦,另一个是还沉浸在摄影师给的人设里,没**,各自盘算各自的心事,谁也不搭理谁。
夏应夕走到秦以寒身后:“累不累?”
秦以寒看也不看,直接向后伸出手。夏应夕从善如流地拿出一罐原味酸奶放在她掌心,又从手包里掏出根吸管来:“喝吧,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童欢听到声音,扭头看了眼,又赶紧收回来。尽管她还没开始踏足所谓的“圈子”,但有一个道理是她早就知道的:多说多错,多看多错。
这倒是跟她做服务员时的座右铭有些相像。
夏应夕却已经注意到了她,从容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啊,童欢,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夕姐你呢?”
“我也不错,谢谢你挂念了。”
官方套话一般的聊天,止步于此。
秦以寒分心瞧了眼这边,声音开始有些不乐意:“我还没跟你说话呢,你跑过去干什么?”
“那我现在就回去。”
不知怎的,童欢觉得自己在这话里听到了一种奇妙的意味。
温顺,或者说顺从,不像羊在狼面前般的温顺,更像是羊在牧羊犬面前般的温顺。
她禁不住抬眼看向镜子,完美地反射出旁边两人现在的模样:一个臭着脸像大爷一样,另一个则俯下身,安心听对方讲话。
也是挺奇怪的。
这一切进行的时候,何南北就抱着臂倚在门框边看着,一直没开口,直到童欢坐上副驾,才叮嘱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别往外捅。”
说得轻描淡写,但童欢一点就透,完全明白其中的关窍:不管另一方是谁,但那是秦以寒啊!异性尚且罢了,谁没炒过几个绯闻,居然还是同性!
“我知道,”童欢开了一线车窗,借着翻涌进来的凉风,从前往后地捋了把头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何南北嘴角想法不明地一弯,问了个童欢意料之外的问题,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恶/心吗?”
“什么?”
“秦以寒和夏应夕。”
童欢静了一秒:“要是说恶/心,你会不会觉得我政/治/不/正/确?”
“不会啊,”她故作轻松地答道,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车开得越来越慢:“问问而已,哪来这么多政/治/正/确/不/正/确?”
“嗯……”童欢沉吟了一下,刚想回答,就听见一阵刺耳的鸣笛声:“这位女士,请您提高车速,不要拖车流的后腿。”
何南北:“……交/警都过来凑热闹。”她解围似地喃喃这么一句,一抬眼,就撞进童欢的目光里,含了隐隐笑意,像风雨欲来前平静的海面。
“就这么想知道?”
鉴于自己的性/取/向早就在童欢面前暴露无遗,何南北厚脸皮地答道:“对啊。”
“说实话,”童欢扯了一下胸前的安全带,调成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不恶/心,还挺羡慕的。”
何南北满耳朵只听见这一句话去。
挺羡慕的。
羡慕?她不突出的喉结隐隐动了一下:你的羡慕指的是对方有个恋爱对象似的羡慕,还是对方有个女朋友似的羡慕。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问出口的时候,就见童欢给自己方才的话打了个补丁:“那可是秦以寒啊,我快要羡慕死夏应夕了。”
何南北没吭声,童欢垂眼一看,车速一下提到四十五。
真是,她差点要笑出声来,不是没见过闹脾气,只是没见过闹脾气还这么幼稚的。
轿车停在楼下马路旁边的车位,童欢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下车,便听见何南北严肃地叫她名字:“童欢。”
她抬头:“嗯?”
“你觉得,为什么我会……用了些心思,让你跟秦以寒拍一组照片?”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利剑,毫无阻拦地戳到了童欢的心底:为什么?
华国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从几十年之前起便成了世界上排得上数的潜/在/超/级/大/国,她确实不懂,圈里能挑的人那么多,何南北何必执著于她?鉴于她对她的浅薄了解……
童欢苦笑了一下,白天能上台,晚上能上/床的人想必不在少数,为什么独独挑了一个两方经验都没有的她?
何南北看出来了她头脑中的犹疑,轻笑道:“并不是因为我想潜/规/则你。”
停了片刻,又补上一句:“当然,要是能潜/规/则,那就更好了。”
童欢:……
“因为你值得,”何南北正色道:“我不敢夸口说我的眼光是最完美的,但我看到你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不应该仅仅在夜场端盘子。你有无数人羡慕、求都求不来的先天条件和骨骼轮廓,又有志于此,只要努力,我不信你会不成功。”
童欢动了动嘴唇:“我……”
“好了,”何南北不由分说地打断她,“已经很晚了,回去睡觉吧,如果之后还有事情,我让杜梨跟你联系。或者,”她画风一转,顿时嬉皮笑脸起来:“要不要留我在这住一晚?”
不等她回应,何南北又自己给自己解了围:“算了算了,我就这么一说,要是让别人看见,怕是要以为我祸/害未/成/年。”
未成年?童欢一脸黑人问号地想了想自己一米七六的身高,谁会眼瘸到觉得自己还上高中啊?要说未成年,明明是为了拍片而懒得好好收拾自己,只涂了个防晒的何南北吧?
而说到时间……仪表盘上明明才显示的是晚上九点半。
童欢没再解释,轻盈地下了车,在下车之前与何南北道了一句晚安。
她表面上是走了,却没径直回家,而是在单元楼的门前立足站定。月凉本如水,照在童欢单薄削瘦的影子上,更显寂寥。
那几年里,连我都要不相信我自己。而你,又凭什么大言不惭,说我一定会成功?想着想着,她无声地笑出来,笑得弯下腰来,而忽略了眼角处呼之欲出的泪花。
脚步蹒跚地回到家里后,童欢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热水器,准备泡个暖洋洋的热水澡来缓解今天一整天的疲劳。
热水已经准备好,趁着她正埋头在衣柜里翻浴袍的工夫,居然听见有人敲门。
敲门?大半夜的,上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敲门?
多年独居而锻炼出的警惕性,让童欢全身的神经一瞬间绷紧。在确定了阻门器完好无事之后,她手里捏着一罐防/狼/喷/雾,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门,贴上了猫眼。在看到门外的清醒时,她松了一口气。
那并不是什么别人,而是住在对门、慈眉善目的房东。在遇到何南北之后,她对对方的定义便又多了一层:何南北的奶奶。
老人从没在入夜的时候打搅过她,这时候一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童欢连忙将门敞开:“您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事,”何奶奶笑了笑,“年龄大了,就爱唠叨,这不,屋里没人听我说话,我看你灯亮着,就过来敲门了。”
她殷切地问道:“我一个老婆子,你不会嫌我烦吧?”
“这哪里会,”童欢连忙摇头,一边将她迎进来,一边转身去厨房倒水:“我去倒个水,您随便坐,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何奶奶有些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了,坐下之前,还非常小心地掸了掸灰。
自从她把房子租出去之后,再踏入这里的次数便屈指可数。看到自己的老摆设们都被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定时清理,又连带着想到当年的岁月,她不禁咧着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