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她出了卧室,去了阳台。
有种想来根烟的冲动。
她站在阳台吹了半个小时的凉风才回屋,草草洗了把脸,见童欢还没睡在等自己,她嗫嚅了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躺到床上。
也不是第一次跟别人同床共枕,但何南北现在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
或许是因为,童欢现在正躺在她身边,神情专注地……看手机。
好像两个人从没像现在这样正儿八经地躺在一张床上吧,就连最暧昧的那段时间都没有。
何南北睁着眼,只觉得又困又清醒。
童欢关掉了手机,俯身过来摸了下她的额头:“不睡么?”
她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天花板。十几秒后,才蓦然回过神来:“睡。灯在你那边,你关一下。”
童欢伸手拉下灯绳,房间顿时失去光源。
何南北想,果然,狗血素材都来源于生活,要不然她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经历那么多事,她明明只是个……
她像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扼住喉咙,喉间溢出一声气声:她不是个孩子,是个大人了。
身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还是童欢:“怎么了?”
何南北出神道:“我就是想……”
一只堪堪称得上是骨肉匀称的胳膊横过来,圈住她的身子。对方的声音里已经染上些许倦意,却还能透出不容何南北抗拒的威严:“别想了,听话,快睡。”
不等她回答,手又径自下行到她腰部,像拍西瓜似地拍了拍:“你怎么这么瘦?杜梨苛待你了?”
何南北转过身,想说“杜梨还能管我吗她是不是要翻天啊”,却哽在了口里。
童欢已经闭上了眼,而胳膊还搭在她的腰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
两人距离不过一息。
何南北小心翼翼地把童欢的胳膊拿下来,掌心对掌心,轻轻在她细瘦指节上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吻。
然后她渐渐失去意识,一夜黑甜。
第五十二章
何南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起初梦里有瑰丽斑斓的珊瑚和海水, 之后便袭来了凶恶至极的鲸鲨和霸王乌贼, 她竭尽全力与它们搏斗,在生死时刻却犹如被抽去支撑的人偶, 虚弱地旋转着落入一片黑暗。
很深很深,无人言亦无人听的黑暗。
最后她醒来,卧室里已经被大亮的天光盈满。
她有些不适应地抬起手挡住眼睛,想要侧过身去再睡一会,手臂突然触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让她悚然一惊,整个人从头发梢清醒到脚尖,连同被套上起的线头一起都立了起来。
是个大活人。
像沉浸在宿醉的状态里一样,何南北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睡在旁边的人——
嗯, 对,是她女朋友。
花了两秒钟反应, 又花了五秒钟消化这个事实, 于是她在一件确定得不能再确定的事儿上浪费了整整七秒钟。
七秒钟啊, 都够用来制造一个晨间吻了。
童欢动了动,何南北害怕吵醒她, 连忙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 假装自己还在睡眠中,却不想对方利落地撑起身子,仿佛还没清醒似的停顿了一会,俯身来吻她的额头。
长发拂过她眉间, 触感酥麻,然而何南北的全副心思都落在童欢的唇上。
被她吻,好像自动吻过全世界。
实在受不了,偏偏童欢还止不住地辗转,一遍一遍,大有她不醒不罢休的架势。
何南北慵懒地睁开眼:“唔……”
童欢挪开唇,低声道:“你醒了?”
“不装睡了?”
“……”
童欢又草草亲了她一下,亲昵的语气像是在教训她:“都是老狐狸,玩什么聊斋。”
“还轮得到你教训我?”何南北张口就来:“我比你多吃了这么多的盐,你现在倒反过来给我出主意了?”
“我教训你是应该的。”童欢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头,“别忘了咱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何南北眨眨眼:“以后还能去泡吧吗?”
“不能。”
“还能喝酒喝到三点再回家么?”
“不能。”
“还能不能……”
看着童欢的脸色由白转黑,她心情愉悦地缄口不言。
其实何南北早就厌倦了那些东西了。她迫切地,渴望地,并且十分确定地想要一个家。
门铃响了,童欢踢着拖鞋出去,又带着两份外卖回来。
“刷牙洗脸,然后过来吃饭。”
“我不要。”何南北望着她,心里突然生出万千情愫,下意识地撒了句娇:“我不想刷牙。”
童欢抬头看她,若有所思地笑笑:“要我用嘴帮你刷吗?”
何南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虽然隐隐有些期待但还是……不了,谢谢。
她麻利地去洗漱完毕,坐回到餐桌旁,童欢已经把外卖分装到白瓷碗里,筷子勺子全部给她摆好,自己去洗漱了。
早餐——不,可以说是午餐了,很简单,白粥油条茶蛋咸菜,就是普通海城人的一日三餐。
何南北搅了搅粥,等童欢回到桌边坐下之后,仰起脸问她:“什么时候订的?”
童欢漫不经心地答:“中间醒了一趟,给你盖被子的时候。”
何南北正欲接话,又听见童欢笃定地说:“奶奶的后事,我跟你一起去处理。”
她停下手。
过了一会,慢吞吞地答了一句“好。”
第五十三章
时间一天天地过, 转眼就到了去墓园安置骨灰的日子。
何南北给她挑了块风景最好、价格也最贵的位置, 看着工作人员珍而重之地将骨灰盒放进棺穴,又将棺穴封闭, 她垂下眼睑,点燃了手中的纸钱。
腾起的青烟迷得她有些看不清周遭,间或有大片的香灰如雪花一样落到她的黑裙上,烫出肉眼看不到的缺口,像她的心一样,总是给外人看一个圆满的假象,只有自己才知道那里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幸好,有人愿意耐心地去填满它。
童欢看着她磕完最后一个响头,伸手将她扶起来,顺手替她戴上黑色口罩, 握住她的手向外走。何南北由她牵着,顺从又温驯, 脑海里却始终有些恍惚。
从她得知奶奶死讯的那一刻起, 这种恍惚和不真实就一直伴随着她, 好像被利刃斩断双臂,她来不及感受到疼痛, 只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真的两袖空空。
上了车, 何南北踩下油门。童欢问:“你去哪?”
何南北:“工作室。”
童欢:“你得休息。”
她把车开出停车场:“我不需要。”
无心休憩,只想工作。何南北脑子里闪过各种心灵鸡汤:“只有努力不会辜负你”、“每当你掉下一滴眼泪,就说明你离梦想更近了一步”、“努力赚大钱,四十像二十, 七十像四十”……
童欢想了一会,松口让步:“那晚上早点回来。”
“好。”
何南北把她送回家,目送她上楼,然后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就开了口,语气疏淡:“半个小时之后,老地方见。”
太阳尚未落下,11还没到开门的时候,少了夜色中穿行的霓虹璀璨,只有清洁阿姨在细细打扫每个角落。何南北深深地吸了一口84消毒液的气味,自己被自己给呛出咳嗽。
舞厅一角,人未至声先到:“我还没见过自己把自己呛咳嗽的,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她转过身凝视对方:“你管得也太多了一点。”
叶远澄和和气气地说:“一家人,应该的。”
他还是这样,就连在这种时候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话。她曾经取笑他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到社会上容易被人骗。叶远澄则说不会,欺人者恒自欺。
面对着这样一个老朋友,何南北突然说不出话。
半晌过后,她说:“我们聊聊吧。”。
从11出来之后,何南北去了工作室。
令她意外的是,不知道得了谁的消息,又或者巧合,今天大家都一反往常的穿衣风格,全都穿着白色或黑色,何南北愣了半晌,转头对杜梨说:“不知道的人会不会以为是我死了?”
杜梨沉默了一会,抱了抱她。松开的时候她叹了口气:“你完全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
何南北被动地承下这个拥抱,像之前对童欢一样,说了同样的话:“我不需要。”
杜梨:“你放屁。”
几秒钟之后,她们相视大笑。
爱人像无垠深海,会安静地支持你的选择;而朋友则会点醒你,让你看清眼前的道路从何而来,又去往何处。
笑着笑着,何南北便弯下了身,用双手捂住眼睛。
最后一次了,她在心底喃喃,这是最后一次流泪了。
一回到家,童欢也没闲着,简单打点了几件衣服就出门去了健身房。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话半点都没错。为了在走秀时达到最好的效果,少不了每天三四个小时的锻炼。这几天没怎么练,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点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