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63节
而谭右山却是心一紧,本来尹修洁就要革了苏子籍的功名了,他是老公门,太懂官场了。
只要当场革了,除非是“非常必要”,要不,哪怕事后发觉不对,也不会给苏子籍平反。
现在,却给一个突然来的大太监给拦住了。
“贡院之内,为什么会有太监,还是这等有权势的大太监?”谭右山只觉得心缩的有些绞痛,几乎不能呼吸。
而站在一侧,将自己活脱脱弄成透明人的谷文赋,此时忍不住向苏子籍投以审视的目光。
正看着,苏子籍抬眸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对上,谷文赋一怔。
不对。
谷文赋摸了摸下巴,不解想,自己这双眼睛,虽不说看人不会出错,但也算是有些相人之能,观这考生,目光清正,态度从容,就是有些恼怒,也并无畏惧与猥琐,哪像是会做出舞弊这种事的学子?
甚至,看起来都不像是寒门学子。
这时,赵督监已是顶着尹修洁不悦的盯视,慢悠悠再次开了口:“咱家只是觉得,以这所谓物证来给考生定罪,有些过于草率。”
“毕竟,砖下挖出来纸条,又如何能证明,是这考生所埋,而不是有人监守自盗,先行埋下陷害?”
“这……”这话还真把尹修洁问住了。
尹修洁不是蠢人,刚才一见物证,就怒而要将苏子籍驱逐出去,革了功名,是觉得苏子籍看上去人品俊秀,有着“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的羞恼,以及外面的喧哗,导致了暴怒。
此刻,赵督监这一问,也不得不承认,说的这话,有些道理。
换做是别的官员,或听到这话,会硬撑着不认,免得查出真是考场内差役所为,拖累了自己。
但尹修洁虽脾气暴躁,的确算是君子,认识到自己刚才的纰漏,顿时拧眉,陷入了沉思。
第110章 不能中举
赵督监缓步走到苏子籍面前。
刚到时,赵督监就注意到了苏子籍,仅仅半月不见,似乎又变了些。
“风采出众,观者孰能忘之。”
这身形气质,说是寒门子弟,反没人信,难怪尹修洁见了,反而震怒,大凡是可惜。
这样气度,把几个王爷的世子都比了下去,赵督监在心里,就先将可能性拔高了三分,也因此走到苏子籍跟前,笑眯眯明知故问:“你就是苏子籍,得过一府案首?”
这个中年太监一来,苏子籍就认识,这是十日前,在郑立轩之处,见到的白面之人,似乎来帮自己。
因有着前事,苏子籍并不茫然,反立刻就意识到,这或又是太子血脉的因缘了,也因此一拱手,说话不紧不慢:“学生正是苏子籍,是得过一府案首。”
“一表人才。”
赵督监随口说了这一句,就走过,径直来到号舍里,随手拿起放在木板上的卷子翻阅,笑眯眯说:“大凡舞弊,一般都是自知不能科举之人,咱家很好奇,一府案首为什么舞弊?难道你这一府案首都是假的?”
说着,就着灯笼看题。
“赵督监,这不合适吧?”尹修洁皱眉。
哪怕意识到自己确是过于草率,但这不代表着能看一个太监,拿着省试考生的卷子看。
这算是什么?
赵督监朝他看一眼,那泰然自若模样,顿时就让尹修洁将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想到来时阁臣对自己的叮嘱,再想到以皇上的脾气,是不会允许太监弄权,既然赵督监敢做出这种事,怕是有底气,而什么底气,能有皇上给出的底气足?
果然下一刻,赵督监就说:“尹大人不必担心,咱家来前,皇上特准我对秋闱督促一二,现在发生的这事,咱家还是能管。”
赵督监都说了这话,尹修洁是知道他有着令牌,自然不能多说什么,只能阴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连尹修洁都不吭声,副主考官谷文赋这样的圆滑人,自然都沉默了下来。
只有知府廖清阁以及白弘致握着拳,就欲发作,不过再是耿直,也不是小年轻了,再说自己仅仅是知府(副考官),要是事情未明就发作,反有着跋扈犯上的嫌疑。
纸张的摩擦声,在沉默的气氛下显得清晰。
对面号舍里考生,探头朝这看着,旁间的考生都不敢吭声,只能努力听着这面动静。
“去,将苏子籍的卷子全部拿过来,给咱家和诸位大人过过目。”谁知道,看完一张卷子还不够,赵督监又这样吩咐。
不等别人反对,青衣人就已走开两个,捧着一叠卷子发下去。
赵督监也着实不拿自己当外人,当众人的面先看,又发给在场的大人依次观看,略显尖细的声音,带着一点讥讽:“诸位大人,你们都是久经考场,自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一路杀出来。”
“对文章都很熟悉,都好好看看,此文还需要在秋闱舞弊?”
当物证的纸条上所写,不过是一些知识点,而这些在县试时,都顶多对墨义题有帮助,对经义毫无意义。
“谁觉得,靠着这些抄录书上句子,就能写出这样文章,咱家就将四书五经都搬过来,任由翻阅,让他现场给咱家写一篇出来!”
这话一出,明显是袒护,谭右山本来不能插话,这时就想鱼死网破,不想还没有来得及,太监的话就激怒了廖清阁。
虽知府并不能插手秋闱,可事关舞弊,知府真说起来,也不是完全能脱得开关系,更重要的是,举报舞弊的人,是自己带来,廖清阁还没有看文,就冷声说着:“此话甚谬,就算是文章好又怎么样?”
“这纸条就是夹带,哪怕只写了一个字,还是夹带。”
“虽未必是这考生所埋,但也没有证据不是他所埋,就该以舞弊论罪。”
苏子籍既不能自证清白,就应该按照有罪处理,这就是疑罪从有,虽这时代没有这词,可司法原则就是这样,这话廖清阁说的理直气壮。
而白弘致终于忍耐不住,躬身说着:“廖大人说的是,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纸条,就苏子籍有?”
“号舍是临时抽签所得,难道污蔑者,还知道他的号舍不成?”
“就算知道,三天动静尽在我们观看中,巡查也不进号舍,怎么能埋纸在地下去陷害他?”
“应下官看,不但要革去功名,还要重重处罚,以示效尤。”
谭右山听了大喜,左右看看,两个都是清正的官啊,就是要这等清正之官,才能将苏子籍赶尽杀绝,报了儿子之仇。
尹修洁却没有作声,就着带来的灯笼,仔细看考卷。
都不用看完,只看了几行,就知道可能有蹊跷,不说遣词造句的文采,就说这书法,没有下过苦功,绝对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都能苦练出这样的字,难道,还会偷懒连简单的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
正如赵督监所说,纸条上的内容不过是四书五经上抄录下来,而且字迹也十分普通,与苏子籍这一手好字,简直是云泥之差。
难道苏子籍舞弊,还要泄露秘密,让外人帮自己弄小抄?
“哼,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赵督监却是不怕,冷笑一声:“尔等先看了文章再说不迟!”
“等我看了文章,再来与你计较。”廖清阁和白弘致大怒,已经寻思,只要找到错漏,拼了前程,也将这有辱斯文的学子扫落尘土。
只是就着灯笼看文章,片刻,不仅仅是尹修洁,连知府廖清阁、副考生白弘致都沉默了。
平心而论,要是在会试殿试,还可贬落,在省试中,就算是再苛刻的考官,也不能说让其不中。
副主考官谷文赋抬起头来,说着:“此子之文,未必解元,一榜总有。”
一榜就是前三。
“哈哈,谷大人看来很懂文才呀,诸位对苏子籍的才学,应该已无异议了吧?”赵督监听了,喜上眉宇,尖声大笑。
“下官不能昧着良心说苏子籍的才学不行,可就算这样,夹带嫌疑一日不除,就不能中举。”廖清阁听了,看不惯太监的猖狂,阴沉的说着:“革不革功名姑且放一放,但把这案子查的清清楚楚,却是你我朝廷命官的本分。”
“这就耽搁了。”谷文赋可惜了一句。
“就算耽搁了,也是他的命。”白弘致跟了一句:“再说,此子今年才十五,太过年少,压一压,不是坏事。”
第111章 束手就擒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又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党争不论对错,只论立场。”
宦官与文官矛盾很久了。
廖清阁和白弘致既自许清正,自然格外看不得阉党,谭右山又告苏子籍杀人和舞弊,自然先入为主,两者加起来,自然要严厉打击。
不能直接打钦差太监的脸,就要杀自己这只殃及的鸡。
虽早有听闻,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苏子籍又是愤怒,又是背后发凉,死死盯了廖清阁和白弘致二人一眼,把姓名和相貌牢牢记在心里,甚至对整个文官的印象,不由减了三分。
而眼见着相持不下,赵督监脸上泛起了青气,就要发作,方真也是蹙眉,赵公公有着旨意和令牌,真的使行皇权可以把事情硬是镇压,可这就公然在秋闱闹出了宦官与文官对抗的例子,影响非常坏,而且有违皇上本意。
可这时关系太子血脉,也不能后退。
就在人人担忧后果,又谁也不肯退让时,突不远有说话声,打破了对峙,谷文赋心中暗喜,皱了皱眉吩咐:“这是贡院,谁在喧闹?”
“谷大人,有个生员求见。”有个差役战战兢兢过来禀告。
“他要干什么?算了,叫他进来。”谷文赋说着,不管是什么事,打破现在对峙到就要爆炸的局面就是好事。
而廖清阁和白弘致也骑虎难下,这时听了,也不反对。
片刻,过来一个年轻的书生,对冷硬的气氛视而不见,向着众人一揖:“学生孙不寒拜见老师,拜见各位大人。”
“现在尚在秋闱中,你前来何事,要无正当理由,就是胡闹。”尹修洁呵斥的说着。
孙不寒再躬,却取出一张纸条:“学生刚才交卷,有暇在号舍踱步,却不想看见砖下有异,不敢隐瞒,突来禀告。”
“……”谷文赋拿了过来,同样是写满了蝇头小字的纸条,顿时就觉得不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听着白弘致说:“难道又有人舞弊?”
“不对!”方真突脸色涨红,大声喊着,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忙说着:“这是秋闱,我本不敢多话,但我有一想。”
说着,就指着对面号舍:“来人,把这考生请出来,让人在砖下仔细查了查。”
差役尚不敢动,谷文赋已经醒悟:“快去,快去!”
对面的考生被请出来,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颤抖,几个差役已扑了上去,一块块砖敲打。
谭右山见此,心里“轰”一声,头胀得老大,脸颊急速抽动了下,心里却一片混沌,既想挥拳而上,或夺门而出,偏偏全身动也不能一动。
不谈呆若木鸡的谭右山,号舍非常小,差役才敲了片刻,就有人喊着:“有了,有了。”
又在砖下抽出了一张纸。
尹修洁只拿过来一看,就全都明白了,指着廖清阁:“你好大的胆子。”
“不是我,是这卑鄙无耻的贱吏!”廖清阁也明白了,脸色一下变的铁青,又变的煞白,反手一巴掌:“你敢骗我,你敢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