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176节
主事人点头,微微侧身,指着商船,对苏子籍说:“这次运回京城的木料,质量最好的是楠木,我已取了一些,足以制成棺椁。”
说完,又略带不安地解释:“按说,这棺椁用金丝楠木自然最好,可这次去西南,实在是没寻着多少金丝楠木,不足制作棺材,只有这普通楠木了。”
苏子籍见他有些诚惶诚恐,知道并不是怕他怪罪,而怕办不好这事,得罪了钦差。
“楠木很好了。”苏子籍说着:“按照朝廷规矩,有勋爵者或三品以上,才可用金丝楠木,没有就没有,这本不能用。”
金丝楠木的木板有纹理,坚如铁石,据说制成棺材,放入尸体,经数宿而启之,色且不变,甚至能葬入地内千年不腐,这明显是夸张了,几十年不腐却很容易,因此帝王使用的木棺都是金丝楠木。
不仅仅棺材,宝座、屏风、寝榻多用此木,而前朝嘉昌四年,诏“分遣大臣采木于五省,亲督运京,赐赦宝谕”,这是有明确的记载。
虽在民间富户,甚至有些官绅之家,有钱且胆大,亡者没达到级别,也敢用金丝楠木棺材装殓亡人,但这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有人要抓把柄,是一抓一个准。
主事人刚才那么说,显然平时遇到的这种不少。
而到了这位皇帝,不仅仅要抓军头整治,官员中这种僭越的事,怕也会跟着抓一抓。
见苏子籍似是提醒,主事人心中一凛,似有所悟,拱手:“多谢苏公子指点!”
二人根据制度,商量了一下棺椁该如何打造,有什么要求,又该如何满足。
邵家既没人在这里,自然是苏子籍这朋友做主。
而在故人眼里,装殓再换棺材,对亡人不好,对活人亦不好。
一旦打造装殓了,轻易不会换,苏子籍也不想九十九步都走了,偏在最后一步上省事,自然仔细询问,并不敷衍。
正说着,苏子籍感觉脚下的船微摇了下。
远处有人喊了名字,苏子籍回头看去,不由微微惊讶。
“钱之栋?”
喊他名字的人竟是钱之栋。
与上次见面相比,钱之栋现在虽带着枷锁,衣裳看着干净了些,应是按照七品给了待遇。
身后跟着的几个甲兵,也没有喝止钱之栋与苏子籍打招呼的事。
苏子籍暗想:“钱之栋与我之间有仇,论性格也并不是一个小恩小惠就化干戈为玉帛的人,他突然出现,并叫住了,必然有事。”
但要不要过去,苏子籍有些犹豫。
见苏子籍回首看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钱之栋不由有些心焦,正当想着是不是主动过去时,苏子籍终于动了,朝着过来。
走近了,二人有些相对无语。
甲兵见似乎有话要说,稍退了一些,只远远看着。
钱之栋犹豫再三,凝视苏子籍,脸上带上了几分颓然,又转身而去,望着远处海面。
有海鸥飞过,声音与钱之栋的声音交叉在一起。
“我听了你的事,为友能办到这一点,不容易。”
苏子籍挑眉,没吭声,就听到钱之栋继续说:“我想委托你办件事。”
“竟是有求于我。”苏子籍听了,第一反应是有些不可思议。
钱之栋并不知道太子血脉的事,可还是结下了生死之仇,不说别的,在木桑要求杀他时,崔兆全尚能说是为了大局,且还有犹豫,可这钱之栋明显只为了出口恶气。
都撕破了脸,这种情况下,还想求帮忙?
有这样厚的脸皮,难怪曾是西南军大帅,非一般的人,非一般的脸皮。
钱之栋见苏子籍不说话,就知道这是还记着自己的仇。
这一点,钱之栋倒早在预料之中,不过他这次来,既是张了这个口,也是有备而来。
“放心。”他说:“会有你的好处。”
“我在京有十三处房,主宅不必说了,必会抄入宫中,余下按照朝廷规矩,是要变卖入官库,你去买桃花巷的那一处小院,它不起眼。”
“想必你也要在京买宅,这一举多得。”
“那你要我干什么?”苏子籍闻音知雅意,立刻明白,这宅应该有玄机。
但自己不答应,钱之栋怕是不会说。
果然,苏子籍这一问,钱之栋浮现出苦笑,他凝看着海面,口气平淡:“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只是我初到西南时,地方官送了个女人,不久前有了身孕,我已秘密令人将其送回京了,现在差不多生产了吧,你到时给她送些银子,不用多,只分出少少一部分,够母子过下半辈子就可。”
苏子籍没想到钱之栋还藏着这一手。
这不是为难的事。
因这女人既没有名分,也就不在官眷之内,问罪也问不到。
他的确是想要报仇,但妇孺婴孩并无罪过,他还没到非要斩草除根的地步。
况且,明面上钱之栋是被两位钦差使了手段拉下来,与自己并无关系。
二人充其量就是在西南时有些仇怨,大概在钱之栋眼里,苏子籍是与自己一样的可怜虫,到了成了阶下囚时,自然烟消云散了。
这时没有人可托付,就赌上了一把。
苏子籍点首:“从你那里得了,至少分三成给你女人和孩子,必不食言。”
钱之栋见苏子籍答应了,肉眼可见松了口气,肌肉松弛下去,似乎瞬间老了十岁:“那就好,我信你。”
第307章 恨给大郑出力
钱之栋这话,让苏子籍有些不知道怎么反应,能让仇人对自己一诺放心,这事也没谁了。
“东西就在井口十步远老杨树下。”钱之栋又将女人暂住的地点,也说给了苏子籍。
钱之栋尚想多说时,苏子籍看到远处甲兵已有不耐之色,并不想与钱之栋过多接触,毕竟说几句是正常,多说就不对了。
苏子籍转身要走,走了几步,突然回首,问:“事到现在,对你的处境,你也应该理解,你现在是怎么想?”
“怎么想?”钱之栋突然之间冷笑:“别人会说,欲在乡下当个富家翁,依我在想,假如从没有出仕就好了。”
苏子籍深深的看了一眼,这话听起来平常,其实隐含着最深的含义,呼吸一口清冽海风,再不说话,抬起脚径直走了。
“这话的意思是,死到临头,却只是恨——恨自己为什么给大郑出力。”
“到了这步,丝毫不悔,只悔自己为朝廷出力,心气还很顽强。”
“在乱世,必是枭雄。”
“可惜,生错时代了。”
苏子籍并不知道,一开始结怨的桐山观的当代观主,有过这念:“宁可把天机秘术断绝,也不使后世弟子,有机会报效朝廷。”
因没有天机秘术,想当奴才而不可得。
或许,世上所有有才能之人,临得这关头,最大的怨望都是一样,就痛恨当年,为什么给朝廷(老板)效力。
之后几日,苏子籍再没见过钱之栋,仿佛那天相遇,只是钱之栋难得的一次放风。
但野道人从别人得了情报,告诉苏子籍,钱之栋其实现在也没有被拒在船舱里,每天都有一些时间可以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
可自从钱之栋那天见到了苏子籍,仿佛一下子就心如止水了,连出去吹风,都懒得动,脾气也好了很多。
见钱之栋那样,看守的士兵,就随他去了。
“公子,大约再过一两日,就能抵达京城,就是看这天色,似乎不是很好,要下雪。”
野道人与苏子籍同站在甲板上,看了看天色,对苏子籍说。
苏子籍望着前方,虽现在还看不到岸,但只要一想到,一两日就能登陆,与叶不悔见面,不必被拘在船上,心情就多少有些舒敞。
京城·清园寺·居士院
青灯黄卷,钟声颂经
叶不悔整日独坐在院,偶然出去也是会见棋圣杜成林,在香客眼里,她被迫在青灯古卷中度日。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怎一个人住在此处?”私底谈起,不免会叹息一番,这样少女,竟然落得这一个凄苦的境地。
尚有几个地痞,想打些主意,不知道为什么,过几天就没了。
“怕是贵眷,惹不得。”
对她的种种身份,随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也就慢慢消弭了,只是更敬而远之。
叶不悔对这些猜测,略有耳闻,她只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凝神下棋,有空就抄写着棋谱,说来也怪,抄录一分,往往多了一分领悟,日子一天天过去,文稿一张一张,层层相叠,渐叠渐高。
棋艺也一分分涨,惹得了杜成林连连惊叹。
等累了,叶不悔皓腕轻移,搁下棋子,凝眸看着棋盘,却有些意犹未尽,又转身拿出了前几日才收到的厚厚一摞家书,看了这封又看那封,明明已翻看了无数遍,可她仍看不够,仿佛能透过熟悉的笔迹,看出一朵花来。
直到脚步声响起,听到外面敲门声,她才将书信放下,披个斗篷出去。
隔着门,叶不悔问:“谁?”
“夫人,小侯爷命我来给您送口信,说是苏公子已在归途,不日即将抵达京城,请您不必担心,静候佳音就是。”
“真的?苏子……我夫君要回来了?”叶不悔忙将门打开,追问。
对面是常来的李婶,手里还有个竹篮,她福了一礼:“是这样,我家小侯爷也是听到了消息,说钦差船快则一日,慢则两天,就能抵达京城。”
“特派我来送信。”
“多谢你来报信,这些你拿去。”这是喜事,幸叶不悔身上有些银豆子,抓出几粒给了她。
李婶笑着收下了。
“谢夫人的赏,钦差船到了,提前必有快船通知,我要是得了消息,就来告诉夫人。”
“那就有劳了。”
“还有,这些吃食,都是府内的东厨的,夫人派我来送些。”
其实就是些点心果脯蜜饯,叶不悔又道了谢,接了竹篮,等她离开,心情颇好的回转屋里,将斗篷脱了扔到一旁,轻轻捧起一封家书,对着书信说:“你总算是要回来了。”
“消息送过去了就好。”侯府,方小侯爷听到报告点了点头,挥手让她退下,坐到了炭火盆前,用火筷子漫不经心拨着炭,火光照在了脸,忍不住自言自语:“没想到,竟让苏子籍立下军功,甚至还这么快就回来,也不耽误会试,动手脚的人,此刻怕已怒了。”
不仅没能让苏子籍吃了大亏,还反“送”了功劳,更没能成功阻了参加考试,还在皇上落下了不好的印象,堪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