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我与你立下契约,一定会平安归来。”塞莱斯特握住了若陀有些冷的手,温度从她手心传来,就像萤光在温暖着睡在湖底的巨龙。
  巨龙眨了眨眼睛,柔软的情绪不过片刻就消散了,若陀不习惯把自己的情绪示人,他更擅长像石头一样忍耐,不管是欢愉还是痛苦。他没有抽开手,月光撒在他们俩身上,两人皆是青衣,皎白月色消了青衣寂冷,倒也融洽和谐。
  “那……现在你愿意喝我的酒啦。”
  青衣白发的仙子笑眼盈盈,凝雪皓腕端了白玉盛酒,新月之影倒映杯中,这杯酒他是不得不喝了。
  若陀端起酒杯,月色被他饮入肚中,仙家的酒不比凡酒,滋味不寻常的同时,也更醉人。每逢仙家盛宴,必有一众仙人醉酒发狂,逼得摩拉克斯但凡仙人饮酒,必提前准备一大壶解酒茶。而若陀一向酒量极佳,从不喝醉,只是现在,白玉面庞开了淡淡红霞,连清冷月光竟也遮不住这霞光,那龙王既端庄自持又活色生香。
  美人醉酒,自是一景。塞莱斯特又斟了一杯酒,递给若陀。
  龙王恼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是诚心想灌醉他,可若陀不愿意承认自己醉了,他才不会被这三两杯酒灌醉,他只是累了,跟她打交道,他还不如去外面杀敌,至少战斗还畅快些。不像现在丢盔卸甲,还要好言好语相劝,步步退让,只求她平安。
  酒不一会儿就都进了若陀肚中,可让他喝酒的人竟是半滴未沾。
  这哪里公平,简直没有王法,可是他们之间不总是如此,塞莱斯特是不是觉得他特别好哄,总是轻轻松松就退了步,对她生气也气不了太久,谁叫有他的好兄弟摩拉克斯通风报信呢。若陀连个安静地生闷气的空间都没有,不一会儿就会被找上门来。
  他越想越苦闷,她是他的克星,他却治不了她。就像现在
  她笑得眉眼盈盈,好像他的情绪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见了她,便被治好了。
  “你走吧。你明天离开,我就不送了。”
  若陀最后只得丢下这一句,他现在可还气着,别以为他这么好哄。
  塞莱斯特看上去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当真?那……我现在就走了。不过也好,我还有事要处理。”说罢,她便要起身离开。
  若陀更是气闷,让她走,她就走,这么听话了,可是其他的话她却根本不听。可是,龙王掩盖地很好,他装作没事,毕竟话是他放下的,他可拉不下脸让她留下来,只是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不过片刻,就如她来那样无声无息,去的时候也没有惊动湖水波澜,舟上又只余一人,一杆,一樽空酒,悠悠湖中荡。
  新月没未下,风的吹向也会起变化。塞莱斯特携了一壶新酒,带了些下酒的酒菜,撑了一小舟,缓缓靠上了船。
  两方小舟相碰,惹得湖中水月琼瑶散落一夜。她提起酒,美酒被带得一动,其中酒液如玉珠溅落,青衣白发的女子巧笑倩兮,问着舟上玉面公子,“若陀龙王,可愿今夜与我一醉方休,共赏此月?”
  龙王有些讶异,望了一眼夜空,月亮还是小小的牙,可却皎洁映人。醉了也好,一醉解千愁,他应下此约,盛了满船的心绪压着星河璀璨。
  最后,他似乎真的醉了,月亮都变成了好几个,可是却畅快了起来,他又一次被轻轻松松地哄好了,他明明不甘却又认了命,只得在梦中,也念着她的名字,带些恼意和不满,恶狠狠地出气。
  明儿天一早,他从梦中转醒,已无月影,已无佳人,只有渔夫歌声从远处响起。他唱到——“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只有那个白衣绿裙的女子,才让我喜欢又亲近。若陀躺在小舟上笑了一声,凡人竟也知仙人心思,不过我思量之人,你又可曾知我心意?
  他摇了摇头,心上之人已在归离原外,那老丈唱了下半段,“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原来月亮都隐去了,现已是烈阳照天。
  第61章 金石万载、归离千年(4) 老鸮木魅,……
  百年老鸮成木魅, 笑声碧火巢中起。
  ——李贺
  山清水秀处沉玉。
  沉玉谷的村落大多依山傍水而建,跨过纵横交错的河道,便来到一处陌生村落。
  此时, 天色微明,小雨濛濛, 河上生了雾气,村落在雾色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青黑的瓦片像是水妖的鳞爪般狰狞地凸起,河岸有些飘逸的影子,那是水柳的摇曳, 恍若幽灵的徘徊。
  无忧执一油纸伞,踏着铺河的青石板,过了石桥, 便到了村落入口。
  村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雨顺着青黑瓦片连珠掉落在石板上的碎玉声。他环视了一周, 都没个人影。无忧觉得有些奇怪,便寻着石阶,走在有些高低不平的街道上。街上各家各户都紧闭房门,门上灯笼未取, 被风打得簌簌作响, 有几分阴森可怖。
  村子不大, 碧水流经,烟雨朦胧,很有水乡的意蕴, 只是没个人影, 显得有些诡异。
  无忧心下思虑,便来一处人家门前。门是木质的,上了点年代, 有些腐朽。门上似乎贴了些什么,只是被雨水打得发白,看不太真切,无忧凝眸去瞧,隐约见了些“诛邪退让”的字样和一些扭扭曲曲的符文,想来是挂来辟邪用的。
  他扣起铺首门环,门环的镀金之色有些斑驳脱落,它扣在木门上发出一阵压抑的响声。无忧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他就把头靠在门上,可没有听见屋内有什么响动。
  “请问有人吗?”
  无忧又扣了一声,可屋内依旧无人作答。他心下觉得有几分古怪,无忧提高了声量又喊了一次,门环被他扣得像是狂风吹树叶那般频繁地响着。
  可,依旧是无人回应。
  就算这家的人不在,邻居也该听到了。无忧环视了一圈,屋子的隔音不怎么好,叩门声像是蛇一样在这街道内东冲西撞。
  无忧只得垂下眼眸,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放下背上药篓,从不高的墙壁上翻了进去。
  庭院四四方方,正中放了一口缸,缸内栽种了些荷花,水草作为点缀,圆圆的荷叶下有一尾朱红锦鲤游得自在。雨滴顺着那荷叶的起伏滑落水中,锦鲤从缸内浮出头,吐着泡。
  无忧只瞧了一眼,便踏过台阶,来到屋外。他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窗户是纸糊的,只是靠外涂了一层防水膜。
  他用手指头戳了一个洞,从那小洞内往屋里看。屋内没有点灯,只能见些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大物件,应该是桌椅之类的东西。
  无忧想了会儿,虽然这村子有些古怪,但还是决定推开门看看究竟。正当他推门之时,有似鬼魅之物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他惊得一下子转过身,背撞上了木门吱呀作响,手上的油纸伞掉到地面,像只被扼住咽喉的鸟,爪子露在外面,就快死了。
  鬼魅开了口,“你难道不知道不问自进是为贼吗?”
  此刻庭内小雨濛濛,那鬼魅没有拿伞,可却奇异地没有沾上一滴雨。他长发如瀑,剑眉星目又眸光似刃,只着一袭白衫,杉上绣了些苍翠竹松,竹松腰间松松垮垮地别了一把剑和一玉萧,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阁下又是谁?”
  小雨落在无忧身上,润湿了他青绿色的长发,显得有些狼狈。
  来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姿态潇洒地从地上捞起油纸伞,递给无忧,“我?”他笑了一声,笑声很是好听,“我只是一江湖侠客,名唤古华。”
  无忧接过伞,侠客?倒不像这个村子的人,倒是可以向他打听些情况。“我是药师无忧,旅途多日甚是劳累,欲找一地歇脚,不得不出此下策,还请兄台见谅。不过,我观兄台口音、身形,倒不似此地之人。”
  “你猜得倒是没错,我的确不是本地人。你刚说你是药师?那门外的药篓是你的吧。”古华说着指了指庭院一角,“我顺手帮你带进来了。”
  无忧不由压抑,他倒有些摸不清面前人是人,还是仙了。他方才未听见任何声音,而且这衣不沾雨的功力也不似凡俗。
  古华一见便知药师在思考些什么,人们时常把他过分抬高,虽然他只觉得那不过是侠客应有之姿。“不必多想,我是人类,不过是武艺比旁人高强些。你是药师,那来得正好。”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闪现在门前,直接推开了大门。
  门内的气息有些陈腐,像是许久未通过气了,古华转身与药师对视一眼,“阁下,请进。”
  侠客也非屋主,方才还问他是否为贼,现在自己却“做了贼”,无忧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倒也顺从地进了屋子。
  古华领着他,来到屋内的木床处,他说了一句得罪,便掀开帘子,示意药师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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