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凌韶安挤眉弄眼揶揄道:“你该祝阿姊早日觅得良人才是。”他刚说完,便接收到凌京墨瞥来的一束凉凉目光,便霎时收了声,不敢再多嘴。
  一口气说完一连串的吉祥话,洛曈便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那酒盏小巧别致,说是一饮而尽,实则也就只两口而已。洛曈一向不会喝酒,总觉辛辣难忍,但却蛮喜爱喝屠苏酒。只因这家家户户岁末都要饮的屠苏药酒,温和不烈,喝起来还有些甘甜。
  岁饮屠苏,先幼后长,为幼者贺岁,长者祝寿。洛曈饮罢,凌韶安和凌京墨也依次饮过,最后才是凌员外和凌夫人。
  酒足饭饱后,便要守岁了。
  凌府各房各院,遍燃灯烛。男女老少,皆彻夜不眠,以待天明。
  尽管凌京墨和凌韶安均已成年,凌夫人还是坚持给他们发了压岁钱,连洛曈也有份,每人一百文。用红绳串成串的崭新铜钱,还打了好看的吉祥如意结,承载着长辈殷殷的祝福与疼爱。
  府里的管事、姑姑、丫鬟和小厮们也都被准许欢聚于厅堂之中,吹拉弹唱,各施所长。众人载歌载舞,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曲子是欢庆的,大伙儿正笑歌相与,把酒言欢,人群之中却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
  众人惊疑望去,却见凌夫人面色酡红,泪眼迷蒙。一面自斟自饮,一面哀哀戚戚地流泪,已然是醉了。
  洛曈怔愣,看了看那总角孩童皆可饮之的屠苏酒,低声困惑道:“师姐,伯母她的酒量……”
  凌京墨无奈地摇了摇头。
  “竹儿,我的竹儿啊……呜呜呜……”不知饮醉的凌夫人忆起了何事,悲声呜咽着,不时的啜泣渐渐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低声恸哭。豆大的泪珠遏止不住地从眸中奔涌而出,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
  锦瑟和瑶筝忙跑过去,欲扶凌夫人回房。凌夫人却不肯相依,哭得愈发伤心欲绝。
  “伯母……”洛曈也走上前去,想安慰一下凌夫人。
  凌夫人却突然一把抓住洛曈的衣服,嚎啕大哭道:“竹儿!都是为娘不好……呜呜呜……”
  洛曈惊了一跳,无措地站在那里,只好伸出小手,轻轻拍抚着凌夫人的肩头。
  这时凌员外赶了过来,见到此情此景也是吃了一惊。他也没料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去后厨准备了下宵夜,夫人便如此了。
  凌员外驾轻就熟地将哭闹不止的凌夫人打横抱起,一边柔声哄着一边回房里去了。
  府中众人似乎也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唏嘘了一阵后,便各自散去守夜了。
  洛曈困惑不解地望向凌京墨。
  凌京墨走过来摸摸她的头,低头看了看洛曈身上被凌夫人的涕泪弄得脏兮兮的衣裳,叹了口气道:“走,陪你去更衣吧。”
  夜色融融,无星无月。街坊四邻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倒显得通往厢房的小径格外寂静。
  洛曈和师姐并肩走着,良久,师姐轻轻开口:“曈儿,你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起过,在我之前,凌家本还有个女儿之事么?”
  “记得的。”洛曈点点头,“是已经失散多年的那一个?”
  凌京墨微微颔首:“那是阿娘的第一个孩子,我的长姐,乳名便唤作竹娘。”
  洛曈静静地听着。
  “那年我才三四岁,凌家还未住在京城。长姐走失的那日,恰是那一年的除夕。没人说得清发生了什么事,孩子就在她眼皮底下,就那么不见了……长姐失散后,阿娘失魂落魄,全家上下都出去没日没夜地寻找,最后,在江边拾到了长姐的小鞋子。”
  “爹娘悲痛欲绝,可我一直不肯相信,长姐已经死了。”
  洛曈轻轻握住了师姐的手。
  “后来师父登门收我为徒时,若不是因着彼时已经有了安儿,爹娘和我,怕是也难以相舍。”凌京墨缓缓回忆着,“我随师父修炼之时,心中想着会了武功,有了一身本领,也便于日后在江湖上继续寻找长姐的下落。”
  “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曾放弃过寻找长姐,安儿也广结人脉时时留意打听。但……”凌京墨言及于此,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一直都了无音讯。”
  “后来凌家迁至京中,爹娘在城外的一片紫竹林里,为长姐立了一座衣冠冢。我今日清晨,便是同安儿去了那里。”
  “紫竹林?”洛曈喃喃重复道。
  “嗯,那里僻静清幽。而且,我曾听阿爹说起,长姐幼时便很喜爱紫竹,抓周时娘摆了十几样乐器,长姐偏偏抱着一根竹箫不肯放手。”凌京墨声音渐低,“若长姐不曾失散……阿娘本要为她取名为箫的。”
  “因此凌府中才琴瑟笛笙皆有,却是不曾见到箫,也无人吹箫么?”洛曈想了想道。
  凌京墨轻轻点了点头:“阿娘内心一直非常自责和悔恨,这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立了衣冠冢后,她从不敢去看,但却坚持保留长姐在家中的排行。因而阖府上下都对长姐之事讳莫如深,我自是也不愿让她知晓我去了紫竹林,怕惹她伤怀,哀极伤身。”
  “没想到几杯屠苏酒,还是引起了阿娘的哀思。”想到方才之事,凌京墨叹道,“我许多年不曾归家,今夜观大家的神色,阿娘怕也不是第1回 了……毕竟是除夕啊。”
  夜风瑟瑟,树影斑驳。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洛曈的厢房,凌京墨抬头,见洛曈眼圈红红,遂摸摸她的头道:“傻曈儿,莫哭了。大年夜,不吉利的。”
  洛曈摇着头,努力把眼泪收回眼眶,想说些什么,又缄口不言。最终道:“以后,我和师姐一起寻找。”
  “你好好的,便是不辜负师姐了。”凌京墨将洛曈送入房内,叫丫鬟们烧水抬了木桶来,伺候洛曈沐浴。
  “我……我还是自己洗吧。”洛曈看着进进出出的丫鬟,拽了拽凌京墨的衣袖悄声道。
  “也好。”凌京墨知晓洛曈面皮薄,便屏退了下人,从柜子中拿出一套漂亮的衣裳来,“新年穿新衣,本是备着给你明日穿的,现下倒也快三更了。等下你沐浴后便换上吧,过了子时便是元日,就是新岁了。”
  洛曈点头应下,又谢过师姐。目送凌京墨离开后,她又试了试水温,便浸入木桶中沐浴起来。
  ……
  皇宫里,这一日攘来熙往,冠盖如云自是不提,敲完正午钟后就算是正式休沐了。皇帝封笔封印,置于正殿匾额后以求神明保佑来年海晏河清,天下昌荣。朝拜的官员们也都陆续离了宫……到了暮霭沉沉的掌灯时分,随着宫中守岁夜宴的开始,方才喧嚣渐退。
  王公子弟们陆续入座,晏逐川带着凌肃也位列其中。只见席上尽是珍馐佳肴,金杯玉盏……好不丰盛。
  晏辰不喜那些胭脂俗粉的宫廷艳舞,只命琴师远远坐在水边,仿古做钟鸣拨琴之乐。钟声与琴声齐奏,一派安宁祥和之景。
  几番推杯换盏后,仍不见酒阑客散。晏逐川有些不耐应酬,趁晏辰没有注意到这边,提着酒壶就跑到了殿外。
  殿外,灯火通明。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倚着白玉雕栏,晏逐川定睛一瞧,果然是五王爷晏黎。
  晏逐川走至晏黎身边,抬头望着漫天不断炸开的烟火。仰头灌了一口酒,想起什么似的戳了戳五王爷:“听闻五叔前几日在府上演那一出百鸟朝凤,精彩绝伦,如今可是名动京城啊。”
  五王爷放下手中一根正大嚼特嚼着的羊腿,转过脸来,眉飞色舞道:“可惜你那日没到,我同你讲,这次我可是遇到了一位小高人,改日给大侄女你引见引见!”
  “那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晏逐川一个转身,灵活地躲过了五王爷差点拍在自己肩上的油爪子,“若是皇兄问起,就说我府中有急事,先行一步。”
  “好嘞!”五王爷挥舞着油滋滋的羊腿,笑眯眯地目送晏逐川离去。
  晏逐川提气运起轻功,顷刻之间便出了宫。
  “老大,回公主府?”不声不响跟上来的凌肃问道。
  晏逐川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唉木头,你上回送曈曈回家,你还记得路不?”
  凌肃一脸看流氓的眼神:“不是吧……”
  “痛快点,到底记不记得啊?”
  “在东市的沁芳街上,一家染布坊的对面。”凌肃凉凉道。
  晏逐川挖了挖耳朵:“记不住,你带路。”说罢便拽着凌肃朝东市的方向飞了过去,转瞬间消失在暗夜里。
  大街小巷爆竹连天,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凌府大门外。
  “凌府……你本家?”晏逐川眯着眼看了眼夜色中的牌匾,“他们做啥的?”
  凌肃耸肩:“不知。”
  晏逐川想想也是,她们多年都在边关,凌肃回京的次数还没她多,早知道就把五叔一块儿拎来了。
  “那我走了。”凌肃完成任务,转身准备撤。
  “不行。”晏逐川一把拽回凌肃,“你得给我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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