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西厢房里,玉笙正在收拾今日洛曈带回的大包小包,里面有五王爷和霜月公主他们送的生辰贺礼,还有长公主殿下在楼船集市上买给姑娘的东西……
玉笙刚刚将这些东西清点整理好,洛曈就一阵风似的推门跑进来,径直扑到床边,把脸埋到枕头中间低声呜咽了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啦?”玉笙见状忙靠过来,担心不已。
“呜……逐川那么好,师父为何就是不相信我,不喜欢她呢?
“从小到大,我从未像方才那般顶撞过师父。玉笙,你说师父会不会气得再也不理我了,甚至将我逐出师门……”
可她不后悔。洛曈嘤嘤抽泣着,泪水洇湿了枕巾。
啊这,玉笙挠了挠头,虽然十分心疼自家姑娘,可据她所知,洛谷主门下,不就只有洛姑娘和二小姐两人吗?再赶走一个……还能叫师门吗?
尽管不知方才这师徒二人发生了什么,但她观洛谷主平日在意姑娘的程度,想来是不会轻易斩断师徒情分的。
倒是姑娘自己,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怕她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玉笙一边轻轻拍着洛曈的背一面胡思乱想着。
这次还真叫玉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洛曈离开后,洛丹歌的心头震惊远大于气恼,甚至还萦绕着一丝诡异的欣慰。
她亲手养大的曈儿,自认为早已了若指掌。
当年捡她回谷,教她说话习字,看她蹒跚学步,伴她长大成人……这十余载,曈儿乖巧听话,既不惹事生非,也从未向她要求过什么。在清荼谷众人的眼里,她洛丹歌的爱徒一直是个脾性和软、极好相与的孩子。
有这样的孩子固然省心,但身为大家长的洛丹歌其实也暗暗担忧过,曈儿如此软性子没主意,日后行走江湖倘若吃亏可怎生是好。
如今,曈儿竟破天荒地会和她争辩了,虽然是为着那个晏家的坏丫头……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有些脱离控制,洛丹歌猛地甩了甩头。
呸!她一定是气糊涂了。
想到那个掳走她徒儿芳心的坏丫头,洛丹歌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纵有百千个不情愿,今夜在画舫上听到晏逐川那一席话后,也无法违背良心地说出“她非良配”。
誓愿诺言不可轻信,但那丫头眼中对曈儿的珍视和爱护却不做伪。
而她家曈儿更了不得,竟还真的打算诱拐堂堂一国长公主私奔,讲起日后规划来头头是道,哪里还有一点“没主意”的样子?
陷入回忆中的洛丹歌又好气又好笑,连连摇头。
她的宝贝徒弟,终究是长大了啊。
“洛谷主,您也还没睡呐?”
闻得身后响动,洛丹歌将满腔复杂心绪尽数收敛,微微侧目,就见凌夫人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
“有些难眠,随便走走。”洛丹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方才的百感交集已荡然无存,转眼间又恢复成了那个淡漠出尘的世外高人。
“洛谷主眼光甚妙,此处风亭是去年才修的,观景赏月俱佳。”凌夫人温婉一笑,掩着檀口轻咳了几声,“只是夜深露重,洛谷主也请尽早歇息,莫要受寒。”
洛丹歌一眼便瞥见了她手中所执的信笺,随口道:“这是……”
“这个呀,是墨儿写来的家书。我方才收到,正要去拿给她爹爹读。”
凌京墨虽是她的徒弟,可既是家书,洛丹歌并不想窥探。凌夫人却热络地迅速展开了信纸,闲话家常般同她嗔怨起闺女来。
“墨儿太不坦诚了,明明十分记挂我和她爹,却总是不肯承认,还在信中故作老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洛谷主,您说是吧?”
洛丹歌背着光站在阴影里,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敷衍地应和了一声。
她总觉得这话仿佛在暗示着什么,可当望向凌夫人时,对方笑眯眯的无害模样又让她觉得不过是错觉而已。
二人又聊了片刻——其实几乎都是凌夫人一个人在话些家常,洛丹歌仅仅不时地点个头,回个“嗯”……直到凌夫人的贴身丫鬟来寻她。
“夫人原来在这里,可让瑶筝好找。”那丫鬟提着灯笼一路小跑过来,靠近后见到亭中的洛丹歌,福身行了礼,才继续道,“老爷不放心,说夜黑路滑,恐夫人摔倒,一定要奴婢来接夫人。”
“这才几步路,老爷也真是的。”凌夫人不好意思地向洛丹歌笑了笑,便告辞离去了。
许是这花园中的小路弯弯绕绕,那主仆二人走得极慢,过了许久,洛丹歌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对话声:
“夫人,方才长公主殿下派人来送还您的金簪,说是船工在清理画舫时拾到的,我已替您收起来了。”
“啊……”凌夫人似是摸了摸发髻,“瞧我,上了年纪越发的粗心大意了,我今日确实掉了一根发簪。说来有劳长公主殿下,将曈儿的生辰宴安排得这样妥帖,明日你记得派人一并送些谢礼过去。”
“是,奴婢晓得了。”
……
洛丹歌眯了眯眼,略一思忖,便很快明白过来。
本以为今日是凌家包下画舫筹办了这场生辰宴,为曈儿和晏逐川制造相见的机会。原来自始至终都是那丫头的功劳么……
她该生气的,可想到曈儿在船上开心的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了。
如此煞费心机只为见到曈儿、取悦曈儿……平心而论,就连她这个亲手养了曈儿十六年的师父都未能做到如此。
曈儿无父无母,她洛丹歌远离尘世多年,毕生所愿便是她这个单纯的小徒弟能够幸福。
晏逐川能做得到吗?
或许当她凭栏目睹她们在甲板上相偎相依却没有出手干预时,答案便不言而喻。
洛丹歌蓦然惊觉,她今日不正是因着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才会在回来后抓着曈儿一通训斥,试图矫正自己“临阵倒戈”的想法么?
那些说辞,与其说是告诫曈儿,不如说是在提醒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原本的立场。
洛丹歌不由得暗暗诘问自己,身为师父,她真的有在设身处地地替曈儿着想吗?抑或仅仅是为着所谓的面子和尊严,内心倔强地拒绝着被那丫头打动的自己呢?
凌夫人的话余音犹在,洛丹歌望天,傲娇别扭什么的,她是不会承认的!问就是师门特色!
她该庆幸曈儿没有传承到这特色。
洛丹歌望向西边院落的方向,曈儿的房中烛火已熄,也不知是否已然安寝。
曈儿已经许多年没有给她行过如此大礼了,显然这次是气得狠了……看来晏逐川那丫头,对她家曈儿真的非常重要啊。
唉,若她没有早在多年前就认识那丫头,若她不是晏家人便好了。
想到晏逐川曾对她做下的事情,洛丹歌心头又是一阵烦躁,一甩袖子便施展轻功飞回了住处。
凌府的下人已事先将今日采买的东西替她搬回了房,洛丹歌一心只想将那心仪的瓷偶拣出来把玩一番,这是她的旧习惯了,那些精致的小家伙们向来可以将她的烦恼涤荡一空。
然而她翻找了半天才忽然记起,今夜在那楼船集市闲逛时,她因急于尾随曈儿和那丫头,竟是把去打听那做瓷偶的东洋匠师之事全然抛在了脑后!
洛丹歌仰面躺倒在榻上,心中气闷,更加辗转难眠了。
第68章 便是宫人中也少有这样好相貌的。
四月十六, 在前一日放了晏辰鸽子的晏逐川大清早就出了府门,打路边买了俩包子,往嘴里一塞便朝宫里去了。
虽说死老哥不会跟她计较, 但既然昨日特特地派了寇谦来召她,想来只怕是有什么大事。
晏逐川脚程快,她进宫之时晏辰还未下朝, 她便在庆安殿外寻了片阴凉处等候。
这阴凉处便是殿旁的一棵老榕树。
这棵树已有不少年头,晏逐川头枕着手, 斜卧在枝桠间,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犹记得当年,她和晏辰都还是垂髫小儿, 偶尔会并肩趴在这棵榕树上等父皇下朝, 对殿前走过的大臣们评头论足。她还常常使坏, 把晏辰一个人留在树上,看他急得下不来的样子然后哈哈大笑……
而今已过数载,这棵历经了数不清的风吹雨打、见证了多少朝局变迁的老树依然屹立不倒。龙椅上的人却换了三次,当年的小儿也早已长大成人。
晏逐川少有地望天慨叹着,却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又意外的人。
“五叔,你怎么也来了?”晏逐川纵身跃下,吐掉嘴里衔着的树叶,拍拍尘土走了过去。
“大侄女, 好早啊。”晏黎捂着嘴哈欠连连, 显然是还未醒盹。
晏逐川的驻地在西北寒沙城,此次回京也是奉旨特行,故而无需和大臣们一同上早朝。而晏黎则是人尽皆知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 皇上曾特别恩准他上朝可随心意,而他一向都不来的。
因此在这大清早见到他, 晏逐川才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