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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如果是闻染的话。
  她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可,如果是闻染的话。
  课间操的时候,许汐言难得没逃,顺着草皮往后走。
  要等她站定后一转身,才看到闻染和她朋友走来,还是埋着头,看也不看她一眼。
  到了这时,年级主任站在操场边沿喊:“许汐言。”
  哦,想起来了,年级主任管她要一些钢琴比赛的证书,去申报素质学校要用。
  于是放弃了课间操,在音乐响起来的时候,往前走去。
  路过二班的队伍,闻染站在最边上倒数第三个。
  广播体操第一节是伸展运动,被同学们笑称为“早上起来拥抱太阳”。
  许汐言瞥见少女蓝白的校服肩头,不知什么时候沾染灰绿的草,想要伸手去帮她摘掉时,瞥见少女感受到她靠近,已然开始发红的耳尖。
  于是她什么都没做的轻轻擦过。
  听着少女安静而干净的呼吸,湮灭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激昂口号中。
  ******
  直到晚自习前,许汐言点了肯德基的外卖,去铁栅门边拿。
  校方对于从校外点外卖这件事,明面上是禁止的,只不过查得不严,所以每到傍晚,这里总会飘开葱油面或炸猪排,再不就是生煎包又油又香的气息。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闻染这种乖宝宝。
  许汐言顺着她背影望过去。
  闻染在同一个男生说话。看年岁应该跟她们差不多大,只不过这时间在校外游走,想来是大学生。
  许汐言走过去拿肯德基外卖,外送员恰等在那男生身边。
  许汐言起先没留意那男生长相,瞟了闻染一眼。
  闻染倒是言笑晏晏,细声说着:“远哥哥,谢谢你跑这一趟。”
  又说:“我妈买了很甜的西瓜,再过段时间应该就吃不到了,你晚上要不要来吃?”
  许汐言才对着那男生又看了看。
  长相不出挑,大底可以用“温厚”两个字来形容,瞳仁是一种浅浅的棕,让人联想起很老实的小熊。
  原来闻染,还是可以很放松很舒服的跟人聊天的嘛。
  只不过对象不是她。
  她伸着细白的手腕去接肯德基的袋子,嘴里漫不经心说声“谢谢”。
  旁边的少女跟触了电一样,向另一边弹射而去,撞到另一边拿小杨生煎的同学,又慌得赶忙说“对不起”。
  男生又才往许汐言脸上看了眼,一看之下凝眸。
  倒不是对许汐言有什么意思,是任何人看到那样一张蔷薇般面孔时的本能反应。
  少女的体香掩埋在一片炸鸡的香气中,闻染告别了被柏惠珍差遣来送饭的文远,拎着格纹的饭盒袋埋头向前走去。
  “闻染。”
  无论心里怎样祈祷着许汐言不要叫她不要叫她,许汐言还是叫她了。
  她站在一棵香樟树下回头,校服裤脚总那样粗大,秋日的风一吹,裙摆一样贴在小腿上。
  许汐言拎着肯德基牛皮纸袋走过来,却在树冠之外站定,跟她隔着段距离。
  其他同学取了外卖匆匆奔走回教室,倒少了人留意香樟树下的她们。
  闻染没想到许汐言说的第一句话是:“人人都挺喜欢我的。”
  自大。
  闻染在心里说。
  唇角又本能想要勾出浅笑。
  她是怯懦性子,所以喜欢看许汐言光芒万丈的模样。这句自大的话被许汐言自信的说,甚至略带傲慢的说,好听得要命。
  许汐言扬着唇角说:“怎么就你,一直这么排斥我呢?”
  闻染张张嘴,说不出话。
  “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吓到了?”许汐言拧开牛皮纸袋,探头往里看一眼,跟闻染解释:“我要的是季节限定巧克力蛋挞,我看看他有没有送成原味。”
  “哦。”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汐言拧上牛皮纸袋,又笑了笑:“觉得女生喜欢女生这件事,很令人反感是吧?”
  闻染顿悟。
  许汐言是刚才看到文远给她送饭,误会了。
  闻染不知道有没有跟她一样的人,很不喜欢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时宁愿被人误解,也不愿受人瞩目。
  此时却很坚定的摇摇头:“没有。”
  “女生喜欢女生这样的事,”香樟味道浅绿的风拂动少女的校服裤脚,声音细小却肯定的说:“很美。”
  许汐言望着闻染。
  说实话在这以前,她连喜欢什么人这种事都没考虑过,她的生活总是被填得很满,钢琴之外还有潜水攀岩冲浪,更遑论静下来细细理一理自己的性向。
  成年后许汐言交过两个女朋友,一个和她一样身处钢琴圈,另一个是口碑和流量兼具的演员。
  那时候她已经离海城很远很远了,远得她都忘了这所她借读一年的高中叫什么名字。
  可她会莫名其妙的想起闻染,当她自己开始谈恋爱的时候。
  那个穿一身蓝白校服、看上去总是文静而干净的女孩说:“女生喜欢女生这样的事,很美。”
  当下许汐言笑笑:“所以不是反感女生喜欢女生这样的事,只是反感我对吧?”
  闻染张张嘴,又抿了下唇角。
  “放心啦,我跟你开玩笑的。”许汐言说:“我就是不知道那封信是谁写的,想试探你一下而已。”
  “……噢。”闻染蜷了下舌头。
  许汐言问:“今天早上掉到地上的那两个面包。”
  “嗯?”
  “你吃了么?”
  “……”
  “果然捡起来之后还是吃掉了吧?”
  “……那又怎么样啦。”
  许汐言笑了声,攥着肯德基的袋子往远处走去。
  走了一半又回眸,总是塌塌的睫毛含着散漫的笑意:“真不用对我这么紧张,我在这里借读不了多久的,应该就是这学期结束吧,我就走了。”
  闻染愣了下,忍不住对着她背影问:“你去哪?”
  许汐言回眸挑了挑唇:“柏丽思皇家音乐学院,她们一直跟我有联系,现在参加国内的比赛是为了攒够简历,所以参加完联考我就走了,先过去读预科。”
  闻染怔了怔。
  柏丽思皇家音乐学院是什么概念呢。
  大概就是音乐界的“哈佛”吧。
  在其他艺术生把央音视作不可逾越的天堑时,许汐言可以轻轻松松说一句:“她们一直跟我有联系,只是在等我攒够简历。”
  “哦。”
  闻染忽然舌头打结。
  许汐言甚至连一句“祝你成功”都不需要她说,许汐言一定会成功。
  ******
  以“离别”计数,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
  总会让人胆子大那么一点,心里的底气是:反正她过不了多久之后都要走了嘛。
  闻染还是每隔一天去琴房练琴,许汐言现在偶尔也会来琴房了,因为白姝艺考需要一段舞蹈选段,许汐言便来为她伴奏。
  反正对许汐言这样的水准来说,不用刻意练习什么曲子也无妨,只要保持手感就好。
  闻染没什么所谓,反正许汐言跟她用的琴房不是同一间。
  只是像她课间拉着陶曼思去上厕所会路过五班教室。
  她也一次又一次抱着琴谱,路过琴房最排头的那一间。
  许汐言弹的是一首甚至烂大街的曲子,《雪之梦》,每每去假装高雅的连锁式西餐厅都能听到。
  按理说耳朵都该起了茧子。
  可天才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只需要52个白键和36个黑键就足以为你造梦。
  你抱着琴谱站在仿古暗棕色圆木支撑的琴房走廊,阳光在脚边划下停滞不前的休止符,秋天的风把人的睫毛尖染出浅浅一点金,枯叶飘荡荡的落在白色帆布鞋旁。
  可你眼前又是瑞士山脉间皑皑的雪,小溪半凝着霜雪潺潺流过你脚边,漫过你脚背,再一路往上漫延,直到你耳垂都起了鸡皮疙瘩般的痕痒。
  这天闻染听到许汐言的声音在琴房里面说:“不对。”
  白姝的声音:“哪里不对了?”
  “我的手感,今天不对。”
  许汐言把那个小节弹了一遍,又弹了一遍。
  “对的呀。”白姝的声音疑惑:“弹得和每天一样好,哪里不对了?”
  琴房里还有另两个观摩许汐言的钢琴艺术生。
  白姝问:“有问题么?”
  “没有啊。”
  “棒极了。”
  “汐言?”
  许汐言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那是闻染第一次意识到,许汐言是一个无比强大的人,也是一个无比脆弱的人。过高的天赋让她对自己达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并且她只能倚靠自己,因为别人都捕捉不到她的错处。
  许汐言弹了一遍。
  又弹了一遍。
  那也是闻染第一次听到,许汐言指尖的旋律里多了一丝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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