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百合>鲸鱼与未尽雨> 第25章

第25章

  在工具的帮助下,许汐言听出来了。
  第一反应是抬眸瞧了墙边坐的闻染一眼。
  少女依然笑得沉静,没有丝毫自得。
  许汐言转而对调律师说:“那麻烦您给调一下吧。”
  “费用是你们学校出?”
  “不,我来吧。”
  “那行。”
  王师傅是经验丰富的调律师,当下开始作业。
  许汐言抱着双臂踱回窗边,跟闻染隔着一扇两联开窗扉的距离,都望着调律师工作的身影。
  试音的音符不断在她们之间响起,零碎不成章。
  许汐言抚了下自己耳下的侧颈,很想问闻染一句:“为什么总是这么安静呢?”
  在月下这么安静。
  在秋天的夜里这么安静。
  在零落的音符里也这么安静。
  调律是分外精细的作业,前后大约总共花去一小时,调律师才说:“好了。”
  许汐言过去付钱:“麻烦您了。”
  送走调律师,她走回琴凳边坐下,指尖轻触调好了音准的那个白键。
  嘣。
  嘣嘣。
  她在这样的音节间问:“怎么听出来的?”
  闻染坐在她身后,小小的撒了一个谎:“我也不知道。”
  其实哪里不知道呢。
  无非就是耐心的坐在这里。
  一遍遍的听。
  一遍遍的听。
  听到耳朵熟悉许汐言的弹奏好似身体记忆。
  再把里面湖面碎叶般的一点点瑕疵,摘出来。
  许汐言方才一直背对着闻染,对着钢琴试音,这时转过来冲她微笑:ῳ*Ɩ “闻染,你有一双敏感的耳朵。”
  这句话很多年后她也说过。
  那是她和闻染第一次发生关系。
  在闻染那不过四十平的出租屋,在卧室里那张窄窄小小的单人床上,她拢在闻染黄白小碎花的被子里,觉得身下的女孩好软又好香。
  她扶着闻染的肩,台灯昏黄的光晕洒在闻染微微颤动的睫毛尖,她偏一偏头,对准闻染像一片小小白瓷般通透的耳廓。
  还未吻上去,只不过气息轻轻的打上去,耳尖已是染了绯色一片。
  那时她也轻声跟闻染说:“闻染,你有一双敏感的耳朵。”
  这会儿闻染听她这么说,踩在地面的白色匡威鞋尖轻转了下。
  站起来:“我先走了。”
  “等一下。”许汐言合上琴盖,双臂往后展开,手肘倚住钢琴。
  “怎么?”
  许汐言下巴往教学楼的方向偏了偏:“不是耳朵很灵光吗?下晚自习了。”
  她说这话的同时,晚自习的下课铃音打响,大家好像提前收好了书包一样,几乎无间隔的就响起了涌出教室的声音。
  许汐言说:“好吵,躲会儿再走。”
  很久以后闻染发现。
  许汐言喜欢热闹,但讨厌吵闹。
  就像许汐言不怕孤独,但向往温暖。
  闻染没说什么,扯了扯校服裤子,又坐下了。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很古早的《宠物小精灵》旋律,许汐言好似轻轻的笑了声。
  那时手机铃声总有些刺耳,打破琴房的宁静,闻染吓了一跳,赶紧接起来:“喂,曼思。”
  “我在琴房练琴。”
  “嗯,不用等我啦,你先走吧。”
  这时许汐言转回身去,面对着钢琴,重新把琴盖打开。
  在闻染跟陶曼思说“再见”的同时,许汐言摁下第一个音符。
  还是很轻很柔,但捡回了方才不能用的那个白键。
  《月光奏鸣曲》的旋律静静倾泄出来。
  闻染坐着,有了这旋律,琴房里反而恢复宁谧。
  或许会记很多很多年吧,十七岁夏末初秋的那个夜晚,遥远的教学楼传来放学的喧嚣脚步与笑闹,她坐在月光铺洒的墙角边,和她暗暗喜欢的女孩,好似躲进一个只属于她们的静默国度。
  闻染的指尖在膝头轻轻跃动,无声随许汐言的律动,和她一起弹奏那首《月光奏鸣曲》。
  直到一曲终了,许汐言没回头,闻染也没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教学楼喧哗的脚步都散尽了,闻染悄悄站起来,抱着琴谱走出琴房去。
  许汐言对着黑白琴键,没抬头。
  如果那日在夕阳下她能轻松笑着对闻染说出那句:“如果是你写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答应哦。”
  这时她反而有些不敢开口。
  心里第一次的心跳,与钢琴无关,与蹦极无关,与极限运动无关。
  很多年后,记得有一任女友问过她:“学生时代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许汐言答:“没有。”
  “没有早恋?这么乖啊。”
  “倒也不是乖。”
  那时许汐言无端想起和闻染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
  她的学生时代总是忙碌,被太多事情分了心神,谈不上喜欢,可的确有过她记了很久的悸动,与一个安静的、内敛的、总喜欢在人群中把自己藏起来的女孩有关。
  ******
  闻染悄悄离开了琴房。
  那晚的记忆太完美了,完美到闻染觉得自己多留一秒的话,就要破坏那份完美了。
  后来许汐言的确没再来找过闻染,相较于许汐言已提前被柏丽思皇家音乐学院锁定的顺风顺水,闻染的前路则要模糊得多。
  班主任找她谈过一次话:“到底走艺考还是考普通文化课,你早点拿定主意呀。”
  回家后她跟柏惠珍说起这件事,柏惠珍先是问了句:“你自己怎么想?”
  闻染不知怎的,先是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柏女士愣了下。
  果然“对不起”、“我爱你”这种电视剧里说出来煽情得要死的话,在现实生活里说出来尴尬得令人脚趾抠地。
  柏惠珍:“啊呀,你这孩子……”
  对不起什么呢。
  对不起我的钢琴没有好到维持住幼时天赋,让你为我骄傲得挺起腰。
  对不起我的钢琴没有差到让你痛快骂我一通,说我从小带你上课那些钱不如拿来买土豆。
  对不起我总是不足够好,也不足够不好,总是卡在这样尴尴尬尬、不上不下的境地。
  柏惠珍过来揽住她的肩:“不着急啊,不着急,一周后不是还有一次钢琴比赛么?我们参加完比赛看看结果再说,好伐?”
  那场比赛是在下午。
  大部分参加比赛的学生,肯定一早就去会场练琴外加做准备了,除了闻染这种不知走艺考、还是考文化课的,就还是背着书包到学校来上课,中午再由柏惠珍接去会场。
  起得有些晚,踩着早自习的点冲进教室,所以下早自习后才跟陶曼思说上话。
  陶曼思笑嘻嘻问她:“去买早饭么?”
  “好呀。”
  一直走出教室,陶曼思还在笑。
  闻染不得不问:“你笑什么呀?”
  “别装啦大寿星。”陶曼思扬唇道:“生日快乐!”
  “你还记得呀。”闻染不是那种人气学生,所以她的生日,也只有陶曼思一人记得。
  而这时前方人群中,和白姝并肩走在一起的许汐言回了一下头。
  透亮的晨曦中,少女走路总喜欢微微低头,笑得很淡。
  许汐言心想,十八了呀,闻染。
  第23章落在闻染柔软的双唇上
  许汐言和白姝的身影, 下楼以后就消失了,没去食堂,不知是不是早饭也点了外卖。
  闻染和陶曼思一起去食堂买了面包出来, 正往教学楼方向走,陶曼思一拉她:“急着回教室干嘛呀,还早呢。”
  说着把闻染拖到一片竹林边的石桌石凳,桌面上画着棋盘, 但学校太大, 这里疏于打扫, 连那横平竖直的棋盘格都已模糊。
  偶尔有学生想到这里吃早饭,得自己带纸巾把桌面的浮尘擦干净才行。
  陶曼思和闻染一起擦了桌子, 两人一同坐下。
  陶曼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格纹纸包装的小纸盒:“生日快乐!”
  “还买礼物干嘛呀。”
  “假不假?”陶曼思故意怼她:“从小学到高中,我有哪年忘记过你的生日么?”
  闻染弯着唇角笑:“那我打开啦?”
  “嗯嗯你拆。”
  闻染小心翼翼撕开包装的透明胶条, 连包装纸都没有撕坏,取出一只淡灰的小纸盒,打开来, 是一只暗金色的琴谱夹。
  花体英文的浮雕, 名牌。
  “这太贵了!”闻染有点替陶曼思心疼:“你零花钱都花没了吧?”
  “要是真花没了,之后的半个月让你包养我请我吃早饭,你请不请?”
  闻染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
  陶曼思笑:“放心啦, 没有花光。毕竟, 十八岁生日嘛, 还是要郑重一点。”
  闻染认真的收起来:“我会一直用的。”又强调一遍:“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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