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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许汐言的头,一点一点,顺着椅背滑落,渐渐垂到了闻染肩头。
  闻染心想,她一直坐得这样肩背直挺,是在等这样的一刻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
  许汐言靠在她肩头,终于有了实打实的重量。她垂眸看一眼,许汐言垂放在腿上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在睡梦中也是微蜷,那显然是个忍痛的姿势。
  可闻染很轻的转动颈项,下巴微蹭在许汐言侧颊,扭头去看许汐言。
  口罩之上,那双阖着的瑰妩眉目间却是舒展的。
  也许是终于做下了这个决定,许汐言终于能睡得着了。
  闻染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大概坐了二十分钟,等许汐言完全睡熟以后,等身边几乎所有旅客都已睡熟以后。客舱里的灯关了,只有右斜前方一个忙着办公的人,大概开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很微弱的一点冷白蓝光映出来。
  闻染很轻的摸索过去,碰了碰许汐言的右手。
  如若这时许汐言睁眼,她一定飞快的移开,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不好意思吵醒她。
  那样礼貌,那样疏离。
  可许汐言没睁眼。
  于是她很慢很慢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蜷起,把许汐言的手包进自己手里,握住。
  她哪里会急切呢。这个动作的过程本身,对她就是慢的,花了她将近十年。
  直到空姐推着餐车过来送餐时,许汐言还在睡。
  她远远望着空姐一点点走近,俯身细声问醒着的乘客要不要用餐。
  闻染知道自己早就该放开手了。
  可她就那样握着。
  直到空姐越来越近,还有三排,两排,直到还剩最后一排,近到空姐细声询问的声音也能被她听闻了。
  她终于不着痕迹的放开许汐言的手。
  时间卡得刚刚好,许汐言好像就是在下一秒睁眼,抬起头来问:“是送餐么?”
  闻染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往日还要平静:“嗯。”
  许汐言说:“我想要一杯咖啡。”
  其实如若许汐言在她肩上多躺一秒的话,便会听到她扑扑作响的心跳,是快要跃出胸腔的程度。
  比和许汐言交缠在一起欢爱时更甚。
  她找空姐帮许汐言要了杯咖啡,递给许汐言时,手指微微擦过。
  那是她刚刚握过的手,指节上还沾着她皮肤的温度。她忽然想,要是这廉价航班能一直飞下去就好了。
  像在海面上误入了异次元空间的魔鬼轮,千百年时光更迭只当船上舞会不停的一夜,岸上其他人都已耄耋白发,她们兀自在船上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
  一直困在这廉价航班小而逼仄的座位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不知道许汐言习不习惯,闻染低声问:“累么?”
  许汐言摇摇头,眸眼对闻染弯折起来:“你呢?”
  “我还好。”
  许汐言扯下口罩飞快的喝一口咖啡,又重新戴上。
  下半程,闻染睡着了。
  梦里回到高三时,她走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前方不远处是许汐言和白姝并肩而行的背影。
  她和陶曼思走在一处,通常就这样远远望着许汐言的背影,可是那一天,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跟许汐言说,于是快步向前追上去。
  可身边熙熙攘攘都是人,脚下的台阶好像怎么迈也迈不完,眼看着许汐言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仓皇的对着背影伸出手去,可那背影无知无觉,高高的飘到舞台上,周围都是刺目的灯。
  闻染急出了一头的冷汗,不知怎地就醒了。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许汐言肩上ῳ*Ɩ 。
  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还好,没有。
  她复又阖上眼,静静躺着,许汐言柔软细腻的下巴微蹭着她侧颊,她听许汐言在细声问空姐要一床毛毯。
  她心里其实很怕,心想许汐言胆子真大,空姐明明知道是她。
  还好,客舱里无甚灯光,空姐也很专业,没让其他乘客发现真有世界级的明星体验生活般来坐廉价航空。
  毛毯很快送过来,许汐言展开,轻轻盖到了闻染肩上。
  然后闻染知道,许汐言转过脸,去瞧舷窗之外了。
  许汐言这样直挺挺坐着给她靠的姿势,闻染刚刚体验过,其实挺累的。
  闻染觉得自己应该起来了,装出懵懂睡意,问一句:“我睡了多久?”
  可她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
  靠着吧。
  这样的机会,又能有多久呢。
  直到她真的又沉沉睡了过去,这次不知梦到了什么,猛然醒来时一抬头,额头轻轻磕到许汐言的下巴上。
  许汐言轻呵了声。
  问她:“睡醒了?”
  闻染揉着额:“我睡了多久?”
  “也没有太久。”许汐言叫闻染:“看。”
  天边透出一点殊丽的玫瑰紫,让人辨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即便为着许汐言,去过格鲁吉亚、加州和摩洛哥了,闻染总也分不清时区,数不清时差。
  只觉得像和许汐言一起,在一片浩瀚无垠的时间海里飘荡。
  飞机落地时,海城正值深夜。
  闻染让许汐言站在避人角落,自己去取行李。
  打开小小蓝色行李箱,取两件大衣出来,一件自己套上,另一件交给许汐言。
  她个子比许汐言矮半头,许汐言穿她的大衣,一截手腕从袖口露出来。
  她问许汐言:“你是叫公司来接,还是?”
  许汐言老老实实的戴着口罩,露出一双冷淡又多情的眼,透着倦色仍然清明:“闻小姐,我们是私奔,记得吗?”
  “哪有喊公司来接的道理。”
  闻染不傻:“窦姐又不可能真的不管你。”
  她素来清醒。一旦飞机落地,回归现实世界,她和许汐言“私奔”的这一程,便宣告终结了。
  许汐言:“我没有地方去。”
  她瞥许汐言一眼:“骗子。”
  许汐言只是笑,戴着口罩看不见她嘴型,可是只听那声线也有种雍容的怠懒感。她在一众困倦的旅客间走近闻染半步,低下头来瞧着闻染,浓睫翕动:“我去你家行吗?”
  “去我家干嘛。”
  “联系了公司,人人都要来劝我问我。我去你家,”许汐言说话间顿了顿,露出一点点狡黠感:“躲着。”
  这一次,轮到闻染犹豫。
  她每一次和许汐言发生关系,都是在她不过四十平的小小出租屋。她不想去许汐言的酒店套房,不想许汐言来全盘拿捏她们的这段关系。
  可,她从来没让许汐言在她家过夜。
  有次天降暴雨,海城迎来台风季的收尾,呼啸的风好似要吹得小小一栋旧楼随时倒塌。
  许汐言问她:“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许汐言问过她各种问题。比如:“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跟我公开好不好?”“让我留下来好不好?”
  闻染望着许汐言瑰妩的双眼。
  怎么说呢,问着这些问题的许汐言是诚挚的,闻染知道她真是那样想的。
  可许汐言的“想”,不是闻染心底要的那种“想”。
  不是足以抵御漫漫时光的想。不是能与热闹世界和疏离本性抵御的想。不是没有退路的想。
  所以闻染每次都回答:“不。”
  那一次台风暴雨夜,她也回答许汐言:“不。”
  许汐言叹一声,走过来捏她下巴。
  指尖又滑过她下颌,轻拎了拎她的耳朵:“阿染。”
  “好狠的心。”
  这时闻染站在机场往来的旅客间,面对着许汐言要躲去她家的这个提议,犹豫了。
  许汐言再走近一步,掏出只手轻轻搭在她腕间,来回小幅度晃着,凑近她耳边唤了声:“阿染。”
  闻染耳朵痒到有抬手去揉的冲动:“那好。”
  “不过你去我家的话,一切都得听我的。”
  许汐言又笑一声,撤回手,与她拉开一步距离,她反而更能瞧清许汐言的浓睫冲她眨了眨:“好的,主人小姐。”
  闻染叫了辆网约车,心里紧张得要死,生怕许汐言被认出来。
  可大抵人人想不到许汐言真会在这样日常的场景出现,司机恹恹听着深夜电台,拖着长音确认闻染的手机号码,之后就再没留意她们了。
  到闻染的出租屋楼下,已是凌晨,夜浓如墨。
  司机总算帮闻染把行李箱搬下来,然后开车走了。闻染自己要去拎时,许汐言说:“我来。”
  之前去加州的时候,便是许汐言帮闻染拎行李箱。
  闻染缩回手,摁住心跳转身往楼栋里走。
  许汐言拎起行李箱,拖慢在她身后两步,忽然唤她:“阿染。”
  闻染回头。
  许汐言站在原处,穿着闻染那件黑色长款大衣,袖口的位置微微起球,手里拎着她那只小小蓝色行李箱,唤她:“过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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