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教练在帮许汐言拆翼装飞行的装备,许汐言伸手拨散了自己方才束住的一头浓密长发,在瑞士山谷带风铃花味道的风中招展,额上是细密的汗。
“窦姐。”许汐言对窦宸的忽然到来好像也没多意外。
又问:“陈曦告诉你说我在这?”
窦宸:“我问她的。有份合同要你签字,我打给陈曦,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许汐言没再说什么了。
她订的酒店就在山谷里,原木搭就颇有童话色彩,因价格过分高昂而房源充足,窦宸没有预订,也能即刻入住。
两人去山谷散了趟步,点评了番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花。
晚餐吃芝士火锅,浓浓的香,淡淡的咸。
一直到入夜,窦宸问:“去酒廊坐坐?”
许汐言点点头。
两人各要了一杯苦艾酒,酒廊有人驻唱,女歌手一袭淡蓝棉布长裙抱木吉他,指尖在雪杉面板上轻轻的敲。
许汐言一手掌根撑着头,另只手的五指,在吧台上跟着旋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弹。
眼里望着那女歌手的蓝裙。
窦宸一直到这时,方才问:“突然来劳特布龙嫩干什么?找死?”
许汐言笑出了声:“窦姐,我有翼装飞行执照。”
“是,我知道。”窦宸淡淡的说:“你特意来这里考的,死亡率百分之三十的极限运动。”
许汐言冲着窦宸很缓慢的眨眼。
“别跟我装傻。”窦宸喝一口苦艾酒:“你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第一次见你,来找你谈合作合同的时候,就是在劳特布龙嫩,你还记得吗?”
许汐言指尖又在吧台轮番的弹,望着台上:“窦姐,你说我上台唱一首怎么样?”
“你别打岔。你先说,你还记不记得?”
那时,是窦宸第一次看许汐言喝醉。
所以她也不确定许汐言记不记得了。
许汐言始终一手撑头望着台上好似专注听歌,她刚要再次开口,许汐言忽然轻翕双唇:“记得。”
眼神还留在台上。
窦宸心想,果然不可能忘的。
窦宸记得很清楚,许汐言大学期间不签任何公司,专心练琴。直到她大学毕业,无数全球知名的公司伸出橄榄枝。
许汐言却消失了一段时间,也有不少圈内人在传,她仗着天赋过人,恣意妄为,肯定不好带。
窦宸这人不怕难,想方设法打听到许汐言在劳特布龙嫩度假,机票售罄,她又设法搭私人飞机过去。那样一架小型机,好像随时摇摇欲坠,晃得人想吐。
抵达山谷时,和今天一样,刮着猎猎的风。
窦宸一边胡乱的把头发拨回耳后,一边仰头,看着明丽的少女好似长出翅膀,不成章法翱翔过碧蓝的天。
那时窦宸根本还没听过许汐言现场弹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签她。
世上再不可能有人有那般恣意的姿态。
当晚,窦宸在酒廊里找到许汐言。
那时不过二十出头的许汐言,俯在半圈于吧台的臂弯里,露出小半张瑰色的脸庞,带着迷离笑意,那样年轻,却有暗沉音色,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窦宸犹豫一瞬,凑近了去听。
许汐言喃喃道出的是:“妈妈。”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那场火,是你放的么?”
后来窦宸跟许汐言深度合作、了解许汐言的一切后才知晓,那天是许汐言母亲的预产期,超过四十的高龄,在瑞士最好的医院,与劳特布龙嫩不过百余公里距离。
据说她与第二任丈夫十分相爱,给自己第二个女儿取名“aina”,取意宁静顺遂。
窦宸不知醉酒的那晚许汐言梦到什么,只记得她喃喃说烫。
也许她梦到六岁时的那场大火,保姆请假,她母亲十分罕见的没再另请保姆,留过分年幼的女儿独自在家。
一场意外的大火,就是从许汐言的琴房而起。
当许汐言被救出,母亲和男伴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一手揽住她的肩,关切的问她有没有事。
小小汐言仰起面孔。
很多时候,许汐言觉得自己是在那个大火的夜晚,被赐予了天赋,也降下了诅咒。
她以超出六岁女孩应有的敏感,捕捉到语调关切的母亲,双瞳里写满漠然。
一只搭在许汐言肩头的手,手指那么凉,却染着淡淡火石味道。
很久以后许汐言坐在吧台问窦宸:“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相信永远呢?”
这一晚许汐言又喝醉了,还和二十岁出头时一样,瑰丽的面庞俯在半圈于吧台的臂弯里。后来窦宸跟心理学的靳博士聊过,知道那是一个自保的姿势。
窦宸想,其实陈曦是没见过真正喝醉的许汐言的。
因为真正喝醉的许汐言总会喃喃,窦宸仍是凑近了去听。
从上一次的“妈妈”,到这一次的“阿染”,都是短短两个字。
窦宸坐直了身子,背抵倚着原木椅背,心里觉得:
遇到闻染这样决绝的人,或许是许汐言的劫数。
闯不过去,后半生也许都浸在这杯苦艾酒里。可若是闯过去……
窦宸端起酒杯抿一口,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敲:闯过去的话,能解开多年前的另一重劫数也说不定。
第71章“钱多人傻。”
窦宸照顾醉酒的许汐言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 许汐言没有任何宿醉痕迹,清水洗把脸已足够动人。窦宸醒来时,看见许汐言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椅, 两条纤细笔直的腿交叠架在扶手,含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看她。
嘴里道:“请问你代表哪家公司?”
窦宸报出公司名字。
那时窦宸还未跳到全球知名的公司,这名字不算多有说服力。
许汐言点点头:“那签吧。”
窦宸一愣。
许汐言挑起俏丽的唇角:“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完全的话语权。”
窦宸犹豫一瞬。
再厉害的钢琴家签在娱乐公司也只是艺人, 从商业逻辑来看, 说白了只是棋子。说什么完全的话语权……
可眼前瑰妩的年轻女人赤足踩到地毯上, 一手托腮,绽开更明艳的笑意:“不用担心我会失控, 我已经给足你筹码了不是吗?”
“什么?”
许汐言轻一翕厚重的睫羽:“我的秘密。”
窦宸不知许汐言是将错就错,还是看中她身上的什么。但这是全球经纪人都垂涎的机会, 她准备充分,立即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合同略作修改,呈给许汐言看。
许汐言:“我想看打印稿。”
呵, 什么怪癖。天才是否都这么大架子?
窦宸这人办事极利落, 也不推脱,立刻找酒店将合同打印出来,拿给许汐言。
想不到许汐言看也没看, 抓起一只万宝龙钢笔, 在签下那即将举世闻名的「许汐言」三字前, 先扬了扬下巴:“喔对了。”
“你要不要先听我弹一段钢琴?”
窦宸:“不用。”
许汐言点点头,不再停顿,挥笔流畅签下自己的名字。
丢开钢笔, 直起腰:“那就现在听吧。”
“去酒店琴房?钢琴一般,凑合听听。”
窦宸事后回忆, 没听许汐言现场弹琴、只凭望见她在天空翱翔的一瞬便签下了她,是自己职业生涯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因为当许汐言来到酒店琴房时,已有其他经纪人也打听到许汐言消息,闻讯而来。
琴房外熙熙攘攘全是人:经纪人、助理、酒店的工作人员……
许汐言浑然不在意。
窦宸记得很清楚,她那天穿一件素黑的t恤,敞阔的领口露出笔直锁骨,配一条黑色牛仔裤和匡威鞋,抬起手臂的动作大开大合,实在不像刻板印象里以“优雅”著称的钢琴家。
然而当她高高扬起的手臂落于黑白琴键——
“嘣!”
只需一个音符。
真正的天才,真的只需一个音符。
她弹琴的姿态像在跟钢琴搏斗,她以胜利者的姿态把本应属于神殿的天籁拉到人间。窦宸环视琴房外围观的人群,人人脸上并非欣赏,而是震撼。
欣赏是后一步的事。
那时理智还未觉醒,只是本能的、直接的、狂风骤雨般的震撼。
窦宸扫视过其余闻讯赶来的竞争者,个个脸上流露的失落,让窦宸几乎血脉偾张。
没人知道许汐言为什么签在了窦宸这里,许汐言从未在公开采访时谈及这件事。
窦宸当然不负她所托,本就是极资深的经纪人,同许汐言合作后,跳到全球最大的公司,后又协助许汐言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许汐言这样的性子,喜欢她的人多,自然也不可能没得罪过人。
窦宸不惜代价的帮她摆平。
人人都说窦宸惯着许汐言,窦宸总是笑笑:“谁让她是天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