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那张脸无端显得很孤独。
闻染心想:现在这跟我还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来,热水淋浴过,把自己扔回床上。创业已经很不容易了对吧, 哪有时间奢侈的悲春伤秋。
第二天一早, 阳光普照, 洗去昨夜月光。闻染早早出门,没听到隔壁是否有动静,背着帆布包路过单元门口, 阳光是一种馨暖味道,昨夜许汐言同她站在这里, 身上溢散的复合香气,早已消失了。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唯一变了的,是闻染出租屋前的声控灯。
这种老房子的线路大多有问题,即便换了灯泡,也不亮。而这一次,闻染下班回家,发现那盏灯亮了。
烫着她握钥匙的手,像昨晚许汐言立在她面前,皮肤纹理里散出微妙的温度。
闻染心想:莫名其妙。
许汐言真的莫名其妙。
闻染回到家,发现另一个变化——隔壁静得出奇。
老房子隔音不好,租金便宜,租房的年轻人不停的换。从闻染住在这里开始,经历了很爱唱歌的女销售、醉酒后总是大笑的广告文员、还有之前那群总是打游戏骂脏话的男生。
隔壁倏然安静下来,闻染的睡眠质量显著提升。
但她再没遇见过许汐言。
许汐言真的租下了这里?
问是不可能问许汐言的。闻染这天下班,忍无可忍看了眼墙面贴着尚未揭去的招租广告。回到家,打了个电话过去问:“喂,请问房子还出租么?”
对方是位海城老阿姨:“喔哟小姑娘,你打晚啦,我这套房子俏得来。”
她随口的一句称呼,却听得闻染悲从中来。
闻染早不是什么“小姑娘”了。从前十七岁,遇到在学校香樟树下回眸的许汐言,那时她是小姑娘。后来二十六岁跟许汐言重逢,纠纠缠缠间,已然又过了这么久。
都说人的声音是最晚苍老的,所以阿姨听她打来电话,还是操着本地方言唤她“小姑娘”。
只有闻染自己知道,她不年轻了。
且不说熬夜后皮相总比十七岁时浮肿些,更重要的是一颗心,像受伤后痊愈一般,结出层厚厚的茧子。
闻染在电话里问房东阿姨:“租您房子那人,不会租了一辈子吧?”
“哈?”
“没什么,我开玩笑的。”闻染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带着一颗结出茧子的心脏想,就算许汐言租在她隔壁又怎么样呢。
许汐言应该没什么时间住在这里。
况且就算许汐言住过来,那又怎么样呢?
周贝贻签约进许汐言工作室,圈内为之惊叹,她倒能做到和闻染一样,分外平静。
她也不是什么物欲旺盛的人,诚如她自己所说,商场五十块一小时的商业钢琴也能养活她,也能让她每天弹最爱的钢琴。是否成名什么的,她倒也并非真正在意。
许汐言的工作室要求极高,对她也是,对她的钢琴也是。这天闻染帮她调律后,两人一起打包了麻辣烫和鸭舌,回到闻染小小的出租屋一起吃晚饭。
沙发太小,两人盘腿坐在地板的短绒地毯上,就着小小一张茶几,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抓糟卤鸭舌来啃。
周贝贻笑道:“现在总算不是只能请你吃面的时候了。”
刚遇见周贝贻那会儿,闻染的个人工作室刚开,柏女士的乳腺又要动一个小手术,她自然不想柏女士低头受气的找舅舅要钱,赶紧把最后余下的钱转过去。那会儿真是捉襟见肘,周贝贻和她也是差不多情况。
两人真的只能去超市买些面、鸡蛋和蔬菜,搭伴吃还能更节省些钱,今天你付,明天我付。
现在也能随随便便买得起糟卤鸭舌,也算巨大进步。
年轻的周贝贻说起这些,语气竟还有些感慨。
闻染笑起来。
周贝贻跟着弯唇:“闻染姐你笑什么?”
闻染笑着摇摇头。
她站起来,脱掉手套,走进洗手间洗了手,走出来跟周贝贻说:“你慢慢吃。”
自己靠在小小一支立式书架边,指间夹了一支烟,但没点。
身后窗外是高耸的立交,车水马龙的马路,往来车灯交织成红白两条脉脉流淌的灯带。车灯混着路灯,很微妙的透过玻璃,映亮她的脸。
她就是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从一碗面到糟卤鸭舌,对真正年轻的周贝贻来说,是足够厚重的回忆了。
可对闻染来说,这份回忆还是轻薄了。
她总想着为了许汐言,她一个人远赴加州,又飞往摩洛哥,在飞机上带着发肿的小腿,和某种奋不顾身的心情。
闻染很清楚,那种心情,无论以后面对谁,都不会再有了。
还有这份回忆的重量,她又要与谁人攒够多久,才能超越,她简直想不出答案。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闻染指间夹着烟回神,问周贝贻:“你点了外卖?”
周贝贻摇头。
闻染走过去开门,愣了。
门口是许汐言,抱着一只猫。
说真的那一瞬闻染就想把门摔上,因为许汐言抱猫的姿态惹怒了她。那是一只流浪的玳瑁猫,不像其他流浪猫一样很会为自己找食,皮毛发亮,这只瘦出一张小尖脸,浑身脏兮兮。
许汐言那丝毫看不出品牌logo的黑t不知价值几何,这会儿却毫不在意的把猫抱在怀里。
姿态那般轻柔,好似无比关切。
但许汐言不养猫。
所以闻染被激怒了——这场景让她想起两人签合约的那段时间,许汐言对她也是这样,送她从天而降的陨石,送她从丹麦小巷寻来的蓝墨水,让她恍然觉得,许汐言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可许汐言从未改变,她不敢养猫,也不敢言爱。
闻染简直不知道,她这样淡的性子、也随时光修炼得愈发平和了,每每周末回去看柏女士都能做到不和舅舅吵架了,怎么还是能轻轻松松被许汐言惹怒?
她调整了呼吸,耐着性子问许汐言:“有什么事?”
许汐言抱着怀里的猫:“在楼下捡到的,它过来蹭我的腿。”
这句话带出两个信息——
第一,闻染这才知道,许汐言租房以后,应该真的有常常过来。
第二,许汐言过来以后,又从不在隔壁发出任何动静,甚至并不刻意偶遇她。
闻染莫名的,几乎又可以看到那样一幅画面。许汐言独自走在楼道里,老房子周围的路灯很黯,从楼道透进来,黯得足以让万众瞩目的许汐言,得以暂且摘掉口罩透口气。
灯光被睫毛滤过一遍,洒在她眼下,就像那日她跟闻染上楼,月光在脸上铺陈带出的感觉,也许叫孤独。
又或许,说“孤独”也不准确。
闻染觉得,有时许汐言面对她一瞬流露的感觉,叫“不知所措”。
面对闻染的沉默,许汐言又道:“你家有剪刀么?它脖子上被系了根很紧的绳子。”
闻染定睛一看,果然。
不知是哪个恶作剧的孩子,还是坏心眼的成人。
闻染问:“你怎么不去你自己屋里拿剪刀呢?不就在隔壁么?”
许汐言一愣。
闻染有一瞬快被她气笑了——怎么她就从没想过可以去自己屋里拿剪刀么?
这人不是经常来隔壁住么?不会住到现在连屋里有没有剪刀都不知道吧?
许汐言想的则是——闻染现在多厉害啊。
无论她说什么事都能怼她。
她抱着猫,压着自己俏丽的下巴蹭了蹭猫的头,轻眨着浓厚的睫羽,然后说:“哦。”
哦什么哦!
闻染转身,让开门口:“进来吧,我给你找剪刀。”
许汐言倒是一怔,没想到闻染会让她进屋似的。
她抱着猫站到玄关,瞥一眼闻染小小的鞋架。只是那里,再没有为她专门准备的客用拖鞋了。
许汐言是真的喜欢闻染的小屋。
小小客厅的格局一览无余。闻染无论住在哪里,屋里永远都那么热闹。窗台上摆满多肉,茶几上是杂志和没吃完的芝士味薯片。写字桌脚边堆着书架放不下的乐理书,桌面放着保温杯、玫瑰花茶和没抽完的一盒烟。
还有茶几边的短绒地毯上,坐着周贝贻。
……坐着周贝贻?!
周贝贻瞧见许汐言,明显愣了下:“许老师。”
许汐言忽地低头笑了下。
周贝贻肯定不知她在笑什么,只见她抬起头来说:“其实我们工作室没那么大规矩,不用叫许老师。”
“那……”
“叫许汐言,或者汐言,什么都行。”
周贝贻犹豫了下。
许汐言给自己找了双拖鞋,抱着猫在茶几另侧坐下,问周贝贻:“觉得我是前辈?”
“不用这样,至少在钢琴的世界里不用。钢琴从不认得什么前辈不前辈,只认得真正能够驾驭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