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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她素颜全无妆容,架一副墨镜,掩去大半张面孔,没任何表情的望着远方墨蓝的海。
  她之前在巴黎弹奏贝多芬的《悲怆鸣奏曲》,这首奏鸣曲创作于狂风骤雨的欧洲动荡年代,被誉为光明与黑暗的对照,悲苦与欢乐的交替,一切矛盾的结合体。
  有幸亲临现场听许汐言弹奏的人,说许汐言以此重新定义了“美”和“悲怆”。
  人人都说,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还在不断进步。许汐言的钢琴,好似又进阶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那场演奏会的观众谨守秩序,并没有任何录音录像流出,许汐言到底弹出了怎样的“绝唱”,成了一个迷人的谜。据说要出官方录制版的cd,无论是不是许汐言的粉丝,都疯了似的去询问购买渠道。
  她在波普特罗被拍到的这天,闻染正跟奚露和郑恋她们聚会。
  奚露握着手机感叹:“看看,什么叫天才,这就叫天才。尽情的弹琴,然后尽情的疯玩。”
  她把手机亮给闻染和郑恋看。
  闻染当时正因郑恋的上一个笑话而发笑,奚露这样说的时候,她有点没转过弯来,含着笑意一垂眸,许汐言那张照片就猝不及防撞进她眼底。
  她下意识闪躲了眼神。
  然后一点点的、慢慢的,较劲似的,把自己的眼神扯回来。
  先映入视线的是许汐言的冲浪板。
  接着是许汐言裹着冲浪服的纤长的腿。
  直角形状的肩。
  最后她的眼神,定在许汐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闻染忽然想,从她十七岁遇见许汐言到现在,过去多久了呢。她的人生被一分为二,她认识许汐言的人生,都快和她不认识许汐言的人生一样长了。
  她真的可以告别许汐言吗?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无论过去多久,再看到许汐言这张脸的时候,心脏还是竹简毛刺刮过一样的钝痛。
  她很能演的。
  但这一次奚露瞧出了她的异常:“你怎么了?”
  她笑着指指桌上的薯条:“这烟熏风味的酱也太辣了吧。”
  郑恋附和:“就是的喔!刚才我吃了一口,呛得我直咳嗽。”
  闻染笑着望了眼窗外。
  她们这张餐桌靠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抬起视线望出去,能看见夜空的颜色很深,是一种海水尽头般的极黯的蓝。
  像许汐言以前给她买过的那瓶墨水,一样的颜色。
  其实跟许汐言真正分开这么段时间后,闻染终于敢去回忆思索,在她们顶着“合约情人”名号相处的那段时间,许汐言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她可以捕捉到很多很多的细节,笑和眼神,与爱相像得一如孪生。
  可她到底不敢那么想。许汐言那样的人,真的敢去爱吗?
  直到一个聚会,闻染为了工作室的发展去了。她学会了递名片,学会了敬酒,学会了说一些有关工作室的漂亮话,但还是学不会虚与委蛇。
  当她的笑容未来得及褪去,端着杯琴酒从一位潜在合作伙伴身边走开的时候,瞧见了窦宸。
  她立即往人堆里钻。她现在都快应激了,别许汐言又跟窦宸在一起吧。
  窦宸却向她走来:“嗨。”
  她只得站定:“嗨,窦姐。”
  其实她现在成熟很多了,以她的资历,调律圈子里也开始渐渐有人唤她“闻染姐”了。她剪着利落的一刀切短发,穿白衬衫和灰西裤,见到窦宸时那微妙的一抿唇,好似体内最后残余的十七岁的她在作祟。
  窦宸说:“不用紧张,她不在国内。”
  闻染这时镇定下来,笑笑:“在也没什么。”
  窦宸问:“有空么?有些关于汐言的事,我想告诉你。”
  关于许汐言的什么事情,是需要窦姐来告诉她的?
  闻染犹豫片刻,到底是点了点头:“好啊。”
  第74章“从来都有,一直都有。”
  两人一同走出酒吧, 窦宸问闻染:“赶时间么?不赶的话,我想先抽支烟。”
  闻染点点头:“可以啊。”
  窦宸抽一款国外的烟,问闻染要不要, 闻染浅笑一下掏出自己的烟盒:“我有。”
  窦宸瞥那烟盒一眼:“你一直都抽万宝路?”
  “是啊。”闻染不解,问道:“怎么?”
  窦宸笑了下:“没有怎么。”
  抽完烟她问闻染:“咱们不走远,就在附近随便找个小酒吧坐坐,怎么样?”
  “好啊。”
  窦宸挑了间, 她是很资深的经纪人了, 颇知道些避人的私人会所。这里老板是她朋友, 笑着跟她打招呼。
  她挑了张角落清静的桌子,带闻染过去坐下, 没再点酒,点两杯带那么点酒味儿的软饮。
  闻染问:“窦姐, 你要找我说什么?”
  她那张面孔太安静,无端令窦宸想起许汐言的那张脸,长得风情四溢, 天生冷淡, 人人都说许汐言长得讨巧,窦宸却不这么看。
  许汐言那张脸长的,跟天生就会欺负人似的。
  窦宸开口:“我想跟你说一件很久以前的事。一件汐言自己憋死都不会告诉你的事。”
  她讲起六岁的许汐言。讲起消失的保姆。讲起那场漫天的火。
  这些闻染是知道的。
  然而窦宸的讲述在继续。
  她讲起站在围观人群里的许汐言母亲, 那关切的语调, 冷漠的眼神, 和搭在许汐言肩头的手指、染着淡淡火石味道。
  闻染听得沉默下去。
  她转了下桌上的玻璃杯,看上去想端起来喝一口,却又没有, 指腹贴着杯壁沁出的水珠,牢牢握着, 又转了下。窦宸看见她始终低着头,睫毛不停的颤。
  嘴里说:“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
  窦宸顿了顿,问:“你是在跟谁说对不起?”
  闻染摇摇头。
  后来她想,或许把这句“对不起”,换成英语的“i’m sorry”更贴切些。她无措到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说“我很抱歉”的意思是——她很难过。
  她曾经说过,许汐言那样的人不会难过。
  到现在她才知道,为什么许汐言那样的人,连难过都不敢。
  许汐言根本就屏蔽了一切过分浓厚的情绪。一个连生命最初的爱都没有获得过的人,又谈何爱人。
  “爱”这件事对许汐言来说,根本就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摧毁。
  窦宸看着闻染:“我给你讲这件事,不是让你同情汐言。汐言这个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你知道演艺圈压力大,我也给她介绍过一些学心理学的朋友,经过评估,她并没有什么心理疾病。也许她一开始就不对父母做什么指望,所以努力把自己长得完整而强大。”
  “你看过她弹琴,她是天才。你也看过她满世界的玩,她乐在其中。甚至她也有很多朋友,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但总是花团锦簇。我曾经以为,汐言的人生就会这样过下去了。”
  窦宸没再喝软饮,又摸了支烟出来,夹在指间,没点:“如果,不是她爱上你的话。”
  闻染默然良久。
  然后她仰起一点下巴,问窦宸:“窦姐,你觉得她爱我么?”
  窦宸:“你别问我。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闻染低下头。
  也许窦宸这样的性格,也不习惯跟人谈感情。突然转了个话头问:“对了,你的工作室怎么样了?”
  “嗯?”闻染还沦陷在她方才一番话的震撼里,简略的答:“还过得去。”
  闻染的工作室现在渐渐有了些名气,也有了些主动找上门来的客户。
  她会挑,挑一些她真正有兴趣的古董钢琴,或和她投缘的钢琴家。
  窦宸:“听说王蓓蕾老师在你这里调律?”
  王蓓蕾不走流量路线,并不似许汐言一般为大众所知。但她一架古董钢琴弹得出神入化,技法惊人,很受圈内追捧。
  闻染望着窦宸。
  窦宸:“别紧张,汐言没有替你走任何关系,你知道她不会。只是有次遇到王蓓蕾老师,王老师聊起她最近遇到了很投缘的调律师,汐言听说是你,然后她说……”
  闻染贴着杯壁的手指蜷紧。
  她发现她无比在意许汐言的评价,并非因为许汐言享有举世瞩目的名望,甚至也不因为许汐言是她暗恋了十年的人,而是因为——
  除了许汐言,她再遇不到第二个对钢琴如此痴狂的人了。
  窦宸继续:“她说你很厉害。她说,你是她遇到过对钢琴最认真的人,和她自己一样。”
  闻染阖了阖眼。
  在她一次次觉得许汐言不够了解她的时候,可恰恰许汐言也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问:“窦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有关许汐言童年最大的秘密,窦宸没同任何人讲过,为什么独独告诉她。
  窦宸笑了笑,端起软饮杯,只是问:“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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