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她完全不敢想……
叶雪尽看着云池沉睡的眉眼,久久没有移开视线,良久,她伸出手,关上了灯,打开小夜灯。
小夜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晕,昏黄,柔和。
把人的思绪拉远。
其实,她记起来得很晚,她难过了很久。
久到整整四年,她孤独地困在那一场失去里,四年都不曾抽离。
可那些,不必说与驸马知晓……
“陛下,该歇息了。”立夏,漱石照常在御书房守到半夜,陛下登基四个月了,日日都如此,帝王勤勉,于大韶于百姓是好事。
可对她们这些亲近的人来说,只觉得心疼。
自从驸马消失之后,陛下脸上便再未展露过笑容,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也不知疲累的机器。
不停地让自己转,恨不得没有停歇,不给自己空下来的机会。
叶雪尽抬头,放下手里的奏折:“羊州那边有消息了吗,铅华该到了吧。”
不日前,她赦免了陶丞相一家,陶铅华似是厌倦了京城,自请去南疆,愿为羊州刺史。
叶雪尽正好在着手安排让齐明烟回京的事宜,便准了陶铅华的请求。
如此一来,陶铅华刚好能接手齐明烟在羊州的事务。
漱石迟疑了一下,点头道:“陶刺史已经到羊州了,这会儿应该上任了。”
近来,朝野间多有催促陛下广纳后宫的言论,可陛下不急不慌,只言陶铅华回京,便可堵住悠悠众口。
说实话,她不太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叶雪尽揉了揉眉,眼底透着乏意:“明烟若是回京,直接带她来见朕。”
“是。”漱石应声道。
话至此,叶雪尽才起身回寝宫,安眠香点了好一阵儿,才缓缓睡去。
隔日一早,齐明烟便回京了。
离开时还是冬日,归来,已是春天。
“军师!”十松早早就等在城门下,一见到人便冲了过去,紧紧抱住齐明烟。
齐明烟浅浅一笑,任由她抱了自己一会儿。
“军师,太好了,陛下正等着你呢。”十松兴奋不已,牵着她的手就往回走,步子迈得很快。
齐明烟另一边,小盈儿紧紧攥住齐明烟的手,小短腿努力跟着节奏。
齐明烟察觉到她的艰难,脚步一顿,睨了十松一眼:“走慢些。”
“盈儿,来,姨姨抱。”十松笑着驻足,弯腰一把抱起小盈儿,单手抱好,另一只手则还去牵齐明烟的手。
那晚,军师说若是再见面,心意不改,便可试一试。
她现在应该有资格试一试了吧,她的心意半分也未曾更改。
小盈儿下意识地去看齐明烟,“娘亲。”
齐明烟神色微顿,温柔地摸了摸盈儿的头,眸光复杂,“嗯,走吧。”
这声“娘亲”,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应了。
新皇登基,论功行赏,十松如今已是御林军副统领,在御前行走,便一路把齐明烟送到了御书房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御书房里。
叶雪尽抬眸,露出一抹淡笑:“明烟,起来回话吧,辛苦了。”
许是遇到故人,让她过往的记忆变得更真切,让她想起和驸马在羊州城的点点滴滴,她难得开怀了些。
齐明烟却没有起来,仍旧跪着,“陛下可还记得,曾允诺过微臣一个请求。”
她要两个人的人头。
周祁山已经死在了南疆,死在了她手里。
可还有一人……
叶雪尽垂眸,拿起早已写好的圣旨递给漱石,看着齐明烟说道:“朕记得,齐家如今都在刑部大牢里。”
圣旨上写,齐家一干上下,都交由左相齐明烟决断。
没错,左丞相,是叶雪尽对齐明烟的功赏,也是她对齐明烟的信任。
齐明烟打开圣旨,看过之后,深深一拜,“臣领旨谢恩。”
得了准话,她才起身入座。
那是她不顾一切离京,所做一切的执念。
第148章
叶雪尽清冷的眉眼仍布着笑意:“齐爱卿,后日便开始上朝点卯吧,这两日处理好一切,时间可够。”
齐明烟沉眉,语气坚定,“微臣明日便可上朝,半日便足矣。”
她只要一个人的人头,她要齐氏家主,她嫡亲伯父的项上人头。
曾经的户部尚书,如今的阶下之囚,齐之远。
就连罪名都是现成的,因为国库空了,怎么不算户部的失职呢。
叶雪尽轻叹一声,“明烟,莫要太执着过去,让十松跟着你吧。”
方才,她看到了,小姑娘牵着齐明烟的手,送到门外还不舍得撒开。
齐明烟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可是执念并不能轻易放下,就像陛下,找寻驸马的旨意下达了各州各县,告示贴满了大韶,还不是不肯放弃。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们是一种人,执着。
因为执念难消,太难消……
叶雪尽沉默了片刻,看向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盈儿,“朕明日便让盈儿认祖归宗,你无事多来陪陪她。”
“是。”齐明烟又是一跪,出了门,安抚小盈儿几句,便和十松离开了。
小盈儿被漱石带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叶雪尽。
叶雪尽含笑摸了摸她的头,“盈儿乖,以后就在宫里陪着我好不好,我教你读书识字,你娘亲也会多来看你。”
小盈儿腼腆地笑笑,脆生生应了一声“好。”
娘亲往常也不与她住在一起,对她不甚亲近,她又年幼,对此安排并没有太多感觉。
而且,是仙女姑姑呢。
因为是熟悉的人,她对叶雪尽又一贯亲近,便逐渐放松下来,乖巧地坐到了叶雪尽身旁。
……另一边。
“欲加之罪,简直是欲加之罪,国库本就不丰,又被昏君全部挪作了军用,本官如何能补那么大的窟窿。”
刑部大牢里,齐之远喃喃有词,翻来覆去就是那一番话。
还有一些话,他不敢说,那就是胜了还好,战利品自然可以补上之前的亏空,可是周川偏偏败了,不仅见不到一点回头钱,连昏君都自戕了,他能怎么办。
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何其无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齐之远正在念叨,就听到狱卒高唱:齐丞相到。
齐丞相?
他们齐氏一族几乎都被贬出了朝堂,文武百官里也没有姓齐的能官拜左丞相。
要说左右两相,以左为尊,他下狱前,新皇只封了右相,左相一直空悬。
就在这时,他那痴傻的母亲突然嚷嚷道:“明惠,是我们明烟带明昭回来了。”
喊完,老夫人又闭上眼睛,平常一样浑浑噩噩地嘟囔不停。
恰在此刻,齐明烟缓步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一个冷脸女侍卫,穿着打扮是御林军的制式,一看就知道是新皇近臣。
齐之远恍惚了一下,忙躬身行礼,试探道:“罪臣齐之远,见过左相大人。”
见齐明烟没有否认,他立时心头火热。
他有救了,齐家有救了。
他们齐家出了个不得了的后辈啊。
“明烟,伯父就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咱们齐家以后就指着你了。”齐之远满脸涨红,整个人都趴靠在了牢门上。
其余齐家人也难掩激动,纷纷上前。
齐明烟的视线在齐家人脸上一一看过,最后定格在齐之远身上。
“伯父,明烟来送你上路。”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一开口却犹如平地起惊雷。
齐之远愣了愣,咽了下口水,脸上闪过惶恐:“明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跟伯父说笑呢吧,一定是在说笑,哈哈哈。”
可齐明烟的脸色却让他领会到了,什么叫希望瞬间破灭,什么叫绝望。
齐明烟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没有波澜,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齐之远不由慌了,“明烟,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知道……”
“伯父确定要说下去。”齐明烟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指了指齐家人的方向,“若您执意说下去,凡是听到的人,一个也不能活。”
齐之远哽住,艰难地看了眼家人,又不甘心道:“伯父不是故意的,明昭她是我的亲女儿啊,我怎会害她,我只盼着她好,明烟,你不能杀伯父,你这是大逆不道啊。”
他若是料到会是今日的局面,如何也不会走那一步错棋啊。
齐明烟用力咬了一下唇角,朝十松伸出手。
十松茫然了一瞬,不确定地拔刀,递到她手里,又立时握紧,把刀拿了过来。
“军师,让我代劳吧。”
齐明烟摇头,执拗地伸着手,没办法代劳的,她等这一天太久了,等到心生魔障,不管不顾,只为此刻。
十松手指攥了攥,终究是把刀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