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齐明烟敛眉,朝身后的狱卒吩咐道:“开牢门,把此人押出去。”
  她刀指着齐之远,声音冷凝。
  齐之远彻底失去了侥幸,惊恐地喊道,“伯父错了,明烟,伯父错了,看在你祖母的份上,你……”
  “你没资格提祖母,堵上他的嘴。”齐明烟倏然红了眼,祖母是怎么疯的,是怎么疯的,这个人怎么能大言不惭地提起祖母。
  齐之远没了开口的机会,两个狱卒干脆利落地堵住他的嘴,把他拖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后来突然被疾风裹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细雨很快便被串成了帘,瓢泼大雨冲走了地面上的鲜红,也掩住了一声声哭泣。
  咣当,齐明烟猛然缩手,刀掉落进了雨水里。
  “明昭,明昭……”她掩面痛哭,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疾风骤雨不止,十松默默握住齐明烟冰凉的手,把她揽在怀里。
  “军师,我们回去吧。”
  齐明烟却毫无知觉一般,如提线木偶,怔怔被十松拥着往前走,脚步一下一顿,泪如雨下,面色惨白。
  十松拥紧她,带着她往前走,“不哭了,我们不哭了,我们回去。”
  “十松副统领,您的刀,带把伞吧。”一旁,狱卒有眼力见地捡起地上的刀,心底感慨,这宝刀一看就不是凡品。
  话落又赶紧撑了把伞。
  十松朝他点点头,示意他把刀归位,始终没有放开拥抱齐明烟的手,也没有理会那把伞。
  她一手搂紧齐明烟的腰,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扯着衣袖遮齐明烟的头顶,就这样走远。
  房门隔绝了一些雨声,齐明烟心里的大雨却还在下,失魂落魄一般,好似哭光了眼泪,呆呆立着不动弹。
  十松见状,心里愈发疼得厉害,好似被压上了千斤巨石,连呼吸都难以顺畅。
  她深呼吸两下,目光虔诚地脱去齐明烟的衣服,细心擦拭一番,又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把齐明烟抱起,轻柔地放到了床上。
  “军师,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她不知道军师为何要手刃自己的伯父,但军师行事自有其道理,军师的伯父定然是该死的。
  可她心疼,她好心疼,心疼这样的军师。
  齐明烟麻木地转眸,眼眶红得厉害。
  蓦地,她伸出手,紧紧抱住十松。
  那从未结痂的伤口似被终于人一刀剜去,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
  难以承受的痛苦,一朝见了光,便似遇到了宣泄口,急于奔涌而出。
  她想说与人听听,她太想与人说说了。
  “明昭,齐明昭,她是伯父的独女,也是我最亲的妹妹,我父母病故得早,明昭小我一岁,却更像长姐,陪伴我,开解我,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她待我最是好……”
  说着说着,齐明烟又落下两行清泪,沾湿了十松的颈间的头发。
  “嗯,我知道了,我听着呢,我在。”十松抱紧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发顶,眼角不知为何也落下泪来。
  她的军师,如明月般的人儿啊,独自压抑了那么久,心里一定很苦吧。
  第149章
  齐明烟死死攥着十松的衣服,眼神恍惚又哀伤,嘴里的话因为哭泣断断续续,却也讲述得完整。
  大韶建国不过一百余年,开国女帝虽是贤明之君,却也是个信奉杀伐止戈的人,为了顺利推行新政,几乎屠尽了带头反对的老牌世家。
  但世家大族这种存在,就像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永远都割不干净,因为人心贪婪。
  开国女帝尚在世时,臣子还算本分,待女帝驾崩,某些狼子野心便逐渐现了原形。
  尤其是先帝病重那几年,朝野上看似平静,私底下却多有动荡。
  其中以陶家和周家为首,最为势大。
  周川是镇国公,掌兵权,陶丞相则是文官之首。
  两家一文一武,祖上又同为开国功勋,各自拉拢朝臣站队,画阵为营,隐隐有把持朝政之势。
  可是百官中,除了周陶两家,还有一家的祖上也曾是开国功勋,那就是齐家。
  彼时,齐家的当家人是户部尚书齐之远,也就是齐明烟的嫡亲伯父。
  齐家一向子嗣单薄,到了齐之远兄弟二人这一代,只各得一女,齐明烟的爹娘又亡故得早。
  小辈们眼看难出头,齐之远就把目光放到了从龙之功上。
  只要赌对了,无论是女儿还是侄女,任何人一个人能生出龙嗣,他都有信心扶持自己的外孙走上那个位子,保陶家百年昌盛。
  当时,先皇更看重和安长公主,身为先帝唯一的儿子,平王并不占优势。
  但齐之远却看出和安长公主是个没有野心的,反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平王,野心极大,且在女色上多有放纵。
  所以,齐之远赌了一把,为了求稳,他还把自己最得力的属下周祁山也拉上了船。
  周祁山虽只是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但出身不错,还算年轻有为,其父周老御史为人刚正不阿,在闻风奏事的御史台很有话语权。
  日后,定有大用。
  尤其,他看出周祁山也是个野心勃勃的,还跟他一样把目光放到了平王身上。
  因为周祁山与平王年纪相近,又足够用心,私下几乎与平王称兄道弟,互为酒肉朋友。
  那一年杏花刚开,齐之远邀周祁山在城外别院小叙,转日,周祁山便带着平王去相国寺赏花。
  也就是那一日,齐之远哄着老母亲,带上他的女儿和侄女去相国寺祈福。
  说到这里,齐明烟眸中恨恨,“我那时以为是巧合,可世上哪有什么巧合,那日的每一步都是伯父在暗中推动,我与明昭,甚至连祖母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齐氏一门双姝,齐明烟才貌倾城,才名与和安长公主比肩。
  齐明昭因为身子骨不好,平日里虽不怎么出门应酬,但谈吐亦不俗,且容貌上更胜一筹,是个让人见之生怜的美人。
  平王果然一见到齐明昭就走不动路,可他当时刚定下婚约,准王妃还是周川的嫡女,无论如何都要安分一阵子,至少要等到大婚之后才能想侧妃的事,不然镇国公府定然会有不满。
  而他若想坐上那个位子,离不开周川的支持,也最需要周川的支持。
  周祁山见计划可成,当天中午便假意偶遇,他长得人模狗样,出身和家世都不差,又从齐之远那里早早洞悉了齐明昭的喜好,有心讨好之下,轻易就得到了齐明昭的青睐。
  齐明烟却不知为何感到不安,她希望妹妹能有个好姻缘,又直觉周祁山哪里不对劲,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而且,当一个人处处都迎合了你的喜好,步步都如你所想,表现得无一不投契时,本身就很反常。
  可妹妹情窦初开,她又只是凭空猜测,又如何能给妹妹泼冷水呢。
  齐明烟只得暂时掩下担忧,她一方面叮嘱妹妹把握好分寸,且等对方上门求娶再想其他,万不可私相授受。
  一方面也悄悄命人去打探。
  当她得知相国寺那日巧遇,周祁山是与平王同行,且两人私交甚好时,她很难不联想到伯父身上去。
  伯父是户部尚书,周祁山是户部员外郎,寺庙祈福又是伯父一手促成的……
  她隐约窥见了一些端倪,妹妹却突然失踪了。
  齐明昭出门买书,入夜仍未归家,连同去的齐家仆役也没了音讯。
  齐明烟心急如焚,伯父齐之远却跟没事人一样,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还命府中谨言慎行,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
  那一刻,齐明烟的心坠到了谷底,她想问伯父到底想做什么,伯父却禁了她的足。
  她求路无门,不得已只能向疼爱她们姐妹的祖母求助。
  “我还记得那晚,祖母说找到明昭了,她说会亲自把明昭接回来,可是明昭没有回来,祖母她老人家却疯了。”
  齐明烟泣不成声,在十松怀里啜泣许久,才缓和了些情绪,接着往下说。
  那之后,她悉心照料祖母,再不提寻找明昭的事,却还是又被禁足了半年之久,甚至因忧思过重生了病,才被解了禁足。
  齐明烟知道府中上下都以伯父马首是瞻,她只能从外面找人暗查,她不缺耐心,也有能力依靠自己。
  又一月过后,终于有了齐明昭的消息。
  齐明烟计划周全地支开了看守的人,满怀忐忑地走进京郊的那一方小院,终于看到了明昭。
  她那本光彩耀人的妹妹,形销骨立地痴坐在床边,挺着个大肚子,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只知傻笑。
  齐明烟当场就哭了出来,窒息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就懂了,祖母为何会疯,那么疼爱孙女的小老太太,见到自己的如珠如玉的宝贝孙女被折磨成这个样子,怎么受得了啊。
  怎么受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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