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指尖传来一股暖意,黎望舒用力回握回去,又笑起来:“没事的。”
  杜蕊睁大双眼,看起来还想说什么,但近在咫尺的地方突然又传来了一声巨响——这回黎望舒听得分明,声音是从杨院长背后的门里发出来的,像是有人在里面拍门。
  头顶灯光闪烁,她温柔地推开了杜蕊的手,独自将杨院长的尸体妥善抱到一边后,手轻轻搭在了冰冷的门把手上,“……有谁在里面吗?”
  第8章
  “……有谁在里面吗?”
  黎望舒侧耳倾听,但房间里无人应答,一片寂静。
  她试着扭动把手,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房间里的东西听到动静,立刻兴奋起来,又撞上了门板,力道非常大,她搭在把手上的手被震得微微发麻。
  ……里面的不是人类。
  视线下移,看着从门缝里渗出的暗红血迹,黎望舒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如果房间里关着的是怪物,杨院长为什么要守在门前?孩子们又去了哪里?
  本以为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黎望舒的一颗心又开始缓缓下沉。
  黎望舒抬眼,与郁仪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无声点头,伸手将杜蕊带远了些。
  她面无表情地靠在门边,触手悄无声息地伸长、再伸长,一层又一层地盘在门外,密密匝匝地结成了一张大网,末端灵活的触手尖卷上了门把手,用力向下一压——
  一刻也等不及似的,里面的东西急不可耐地从门缝中挤出来,像一大团史莱姆,略微有些透明的表皮包裹着内里殷红的内脏组织,落入了触手结成的大网中。
  没去管身边那团挣扎着的透明怪物,黎望舒踏入了昏暗的房间,支在地板上的触手底部传来粘稠的拉力,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她伸手去摸旁边的电灯开关,但摸了半天也没能摸到,反而沾了一手的冰凉滑腻。
  身后昏黄的声控灯闪了闪,灭掉了,周身完全陷入一片浓黑,黎望舒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按开手电筒的开关。
  ……其实,就算不看,她也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个房间,原先是孩子们的阅读室,面积不大,书籍大多来自社会人士的捐赠与杨院长的自费购入。她小时候不讨人喜欢,被其他小朋友孤立,所以经常一个人窝在这里,只要沉浸在故事中,就能暂时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
  杨院长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并不简单粗暴地劝她出去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而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书,时不时从将书中的故事引申到现实,引导着她思考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在杨院长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学会了如何正常与人打交道——现在想来,福利院中让杨院长操心最多的,恐怕就是她这个难对付的小孩了吧。
  那时,杨院长还没有那么多白发,脸上时常挂着温和的笑容,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为“院长妈妈”,独她性子倔,感情也淡薄,始终开不了口,直到离开福利院时仍生硬地喊着“院长”。杨院长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几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每次见到她时,脸上都会露出惊喜的笑容,每次看到那笑容,她都能感受到,这世间还有人发自内心地爱着她。
  回想起与杨院长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心生温暖的下一个瞬间,脑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了那张沾满血迹的空洞面孔——两张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让她的指尖与脊背止不住地发冷,心中升起了巨大的恐慌感。
  杨院长多半是想将孩子们保护起来,才把他们关进了阅读室,自己一人留在外面对抗怪物……但她一定没想到,一起被关进去的,还有一只潜伏在人体之中的凶残怪物。
  回忆寸寸粉碎,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
  “哒。”
  身后传来鞋跟落地的声响,声控灯闪烁着亮起,将她的背影勾勒拉长,投在一片狼藉的阅读室中。
  黎望舒一惊,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也许是她沉默得太久,杜蕊一脸担忧地凑近了,一双大眼湿润地望着她,像只可怜巴巴的垂耳狗;杜蕊身后,郁仪抱剑倚在墙边,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像是早就预料到什么似的,眸光低低地落在地上,用力握在剑鞘上的指节泛着青白。
  ……不知何时,那只圆形的透明怪物被她的触手绞成了两段,破破烂烂地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水母似的,身体中的红色脏器蜿蜒地在地面上流淌。
  “别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冷硬,黎望舒立刻放缓了语气,轻描淡写地交代状况,“这里已经没有活口了,我们接下来找个地方过夜。”
  杜蕊止住脚步,乖巧地点头。
  回身最后望了一眼,黎望舒轻轻拉上了那道窄门,将地狱般惨烈的景象封在门后。
  “望舒,你的手受伤了?”杜蕊瞟到了什么,惊讶地问。
  黎望舒一怔,翻开手掌——掌心黏糊糊地,一片浓艳的血色,再次提醒她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看着那片血迹,没来由地,她感到一阵心悸。
  --
  “哈啊……太困了。”
  昏暗的房间里,杜蕊窝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将自己缩成一团,“我要睡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转瞬间就没了动静。
  “小蕊?”黎望舒倚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唤了一声,但床上那团被子一动不动,只有微小的呼吸声传出,她不由得弯了弯眼,“今天确实走了很久,累着了吧。”
  尽管还有没做完的事,但夜色已深,杜蕊困得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黎望舒凭着记忆,在附近找到了干净的旅馆房间,打算先休息一晚。
  今晚商量好了由她守夜,杜蕊早早地爬上了床,但郁仪却固执地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一副要陪她守到天明的架势。
  “还有一张床,你也去睡吧。”黎望舒催促,见他不为所动,又无奈地补了一句,“别熬了,明天还要靠你开车,我可不想死于车祸啊。”
  郁仪抬眸紧盯着她,玻璃珠似的瞳孔折射着微弱的月光,抿了抿唇,突兀发问:“明天,你还会在这里吗?”
  “什么意思?”黎望舒不明白他想问什么。
  “你会在我睡着的时候突然消失。”不知为何,他一开始用的是陈述句,顿了一下,才试探似的,换成了疑问的语气,“……会吗?”
  “我为什么会消失,又不是阿飘。”黎望舒挑眉,“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焦虑。”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低下头,眉毛微微蹙起,神色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伤感,额边的碎发随着动作垂下,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黎望舒叹了口气,不再理会他,仰头去看窗外的夜空。
  ——小县城里没多少高楼,空气质量好,雾霾也不严重,漫天星辰清晰地、璀璨地闪着光,月亮丝毫没被地面上的血腥气影响,一如既往地皎洁明亮。
  无言地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黎望舒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突然发问:“你去过红帆福利院?”
  郁仪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黎望舒追问。
  “去找你之前顺路……大概在中午的时候。”被这么不轻不重地一问,郁仪就全交代了,“楼梯上那只怪物是我杀的,但那时候院长和孩子们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样啊。”黎望舒叹息似的说道。
  她反应太平淡,郁仪反而有些不安,“对不起,是我去晚了。”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道什么歉。”黎望舒挑眉,看着对面那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头一回觉得他有些可爱,“不如说,听了你这番话,我反而能松一口气。”
  “来这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我能早来那么一会儿,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但不是这样的,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谁也没办法改变。”缓了一口气,她唇边带笑,接着说下去,“多亏了你,我最后的烦恼也消失了。”
  “不是的,没有什么事是注定会发生的……为什么你表现得这么平静?”郁仪眉头紧锁,眸中翻涌异样的情绪,罕见地有些激动,“痛的话就叫出来,伤心的话就要哭出来,你总是这样,不信任身边的同伴,一味地压抑自己,什么也不说,最后……”
  他眼眶发烫,几近哽咽,只好止住话头,狼狈地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脸庞藏入黑暗中。
  “总是?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天吧。”被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冒犯到,黎望舒笑容淡去,双臂在胸前抱起,话中带刺,“事实上,我的确没那么伤心,只是有些遗憾罢了。毕竟人是脆弱的动物,终究会迎来一死,那些怪物……只是将这个进程加快了而已。”
  郁仪埋着头不出声,黎望舒冷冷地盯着他看,也不说话,死一般的寂静在房间中蔓延。
  突然,床上传来一声轻哼,杜蕊探出乱糟糟的脑袋,含糊地问:“你们在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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