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是。”
  “这里发生的所有惨剧,本质上都是因我而起?”
  “唔,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塞拉斯笑容淡下,“您说‘惨剧’?弱小的生物注定只能化作食粮,人类也有相似的观点——弱肉强食,不是吗?生物必须剥夺其他物种的生命才能活下去,在这个星球上,人类处于食物链的顶端,所以他们肆意地将其他动物圈养起来,当作家畜或是宠物,对它们生杀予夺……这与我们所做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样?”
  “但人类拥有情感,他们会哭会笑,会共情同胞的痛苦遭遇,拥有自己的语言与文字,甚至形成了多种多样的文化体系。”黎望舒说,“我曾经的家人、友人,他们都是人类,对我来说,将他们当作食物对待太残忍了。”
  “家畜同样拥有情感,只是您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就连被誉为人类最亲密伙伴的犬类都有人食用。如果没有这十余年的潜伏与学习,听不懂人类语言的您还会对他们心存怜悯吗?”
  说着,塞拉斯垂下眼眸,“您变了,您被人类的文化影响了。如果您喜欢身边那几个人类,那么将他们作为宠物饲养无伤大雅,但您不该将这种喜爱投射到全体人类的身上。当初您对人类文化展现出兴趣时我就有些不好的预感,放任您封锁记忆更是一步烂棋。此事的责任全部在我,计划完成后,我会承担所有的责罚……不知女皇陛下见到这样的您会作何感想。”
  “计划?”黎望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你们……不,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您。”塞拉斯摇头,“请原谅,我本该对您说出一切,但现在的您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会毁掉我们的一切。至少要等您找回记忆、清楚地认识到了我们的处境,我才能放心地继续追随您。”
  她不甘心,又软硬兼施地试了各种各样的手段,但塞拉斯态度坚决,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向她透露分毫。
  至此,对话陷入僵局。
  与他僵持了一会儿,黎望舒无奈地摆手:“算了,我不问具体的计划了。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我的?”
  “从一开始我就在您身边。”塞拉斯又开始微笑,“也许您还记得公寓楼里那个冒犯您的人类?我已经将他处理掉了。”
  “……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搜刮了一遍记忆才想起来,他指的是那个透过扩音器向他们求助的男人,“你把他杀了?”
  “是的。”塞拉斯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很抱歉,我当时并不知道您居然将人类视作同类,那是我唯一一次杀人。”
  “……算了。”黎望舒头痛地搓了搓太阳穴,“那家伙太蠢了,本来也活不了多久。怪潮也是你搞出来的?”
  “不,这件事确实与我无关,那几个人类踏入了某个高级种的巢穴,理所当然地惹怒了他,我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塞拉斯邀功似的说:“我一直守在旁边,甚至还帮您赶走了几个高级种。如果他们也加入战局,那个小基地恐怕还要死不少人呢。”
  黎望舒满头黑线:“有这种功夫,你就不能将它们全部赶走?我辛辛苦苦地守了一晚上,差点累死。”
  “那样太刻意了,以您的聪慧,肯定会察觉到不对劲。”塞拉斯说。
  “彼岸也是你杀的?”
  “是的。她有可能会说出您的身份,有些碍事。反正您本来也不准备放过她,干脆杀了。”塞拉斯说得面不改色。
  “它是你的同类。”黎望舒蹙眉,“你们的族群不禁止同胞相互残杀吗?”
  “我们的繁殖能力很强,底层喽啰要多少有多少,有些饿到极致的小东西甚至会吃掉自己的手足。我们以强大的血脉为尊,只禁止以下犯上。”塞拉斯笑了,“事实上,就算您在这里直接把我杀了,回去之后也不会受到半点责难。”
  ……多么原始的社会关系,黎望舒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
  第58章
  送走了塞拉斯,黎望舒并不急于与同伴们汇合,而是坐在小板凳上,细细梳理从塞拉斯那里得来的情报。
  首先,从塞拉斯的描述中,她确定了一件事——上辈子的那个她利用青皮怪物解开封印,拿回了记忆,但这一次青皮怪物却被郁仪斩杀,两个她的差异由此产生。
  她明白那个拿回记忆之后的自己会做什么。
  上辈子的她曾向郁仪讲述过自己的责任,不愿履行、却又无法逃避的责任。作为怪物们的指挥官,她的责任是带领大量怪物踏平一个又一个人类基地,这是一场侵略。
  在这样的过程中,她会杀死无数无辜的人类……尽管她最后想做出改变,但造下的罪孽已经无法偿还了。
  某种意义上,她也许该庆幸现在的自己没有拿回那份记忆。
  但她仍然不明白,那时的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自裁。
  背负累累血债固然痛苦,但她从来都不是只会逃避的人,她当时可以做的事明明还有很多,比如命令怪物们停止攻击,或是说服女皇停止侵略——虽然不知道她们母女关系如何,但有些事总要试一试才能知晓结果——就算是最差的情况,女皇拒绝了她的请求,她也可以集结地面上的力量,为自己的愿望抗争到底。
  她会有这种想法,并非无的放矢。经过与塞拉斯的深入交谈,她发现这家伙虽然态度令人不爽,但对她的忠诚度极高,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性问题——比如她原先制定的具体计划——他都做到了有问必答。
  她在交谈中试着命令他展示自己的触手与精神能力,他都照做了,她又得寸进尺地询问了他的弱点,他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甚至还微笑着问她,需不需要在他身上试一试。
  在谈话的最后,她甚至试探性地向他询问那位女皇陛下的弱点——按理说,这是个极为大逆不道的问题,但塞拉斯只是露出了奇异的微笑,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您想做什么?虽然很想为您解答,但退一万步说,我也不可能知道这种机密。”
  有塞拉斯这样忠诚的副官,加上这片土地上成千上万的怪物大军,说不定真的能和那位女皇抗衡一二。
  正因如此,黎望舒才想不通,明明还有那么多事可以做,上辈子的她为什么会选择死亡?这太不负责任了。
  她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冷静地思考。事实上,她对自己的了不得的新身份接受极快,王储身份为她带来的震撼甚至比不上知道自己是怪物的时候,几乎没怎么消化就接受了。
  ……也许是潜意识中的熟悉感吧。
  微微叹了口气,她接着向下梳理。
  接下来,是有关郁仪的问题——他的重生必定不是偶然,而是人为操作过后的结果,证据就是,塞拉斯在他的精神海中发现了一道精神印记。
  这种精神印记通常是为了标记而留下的,不同功能的印记,可以分别打在猎物、亲人,或是爱人的身上。
  郁仪身上的是用于保护的印记,拥有反制一切精神攻击强大作用,位阶相当高,就连塞拉斯都吃了些苦头。
  “你对他下手了?”黎望舒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你想控制他?”
  “……这不是重点。”塞拉斯扯出微笑,“他离您太近了,我有些不放心。总之……”
  在怪物们的族群中,比塞拉斯位阶更高的只有寥寥数人,能将他压制到如此地步的,除去黎望舒更是前所未有,他怀疑,这是某位王族留下的印记。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好奇,他们的王族究竟是怎样的构成。塞拉斯给出的回答是:如果不算上旁系,直系王族只有寥寥几人——女皇、她,以及她的妹妹,她的父亲早在几百年前就意外身亡了。
  郁仪前世对精神攻击没什么抗性,这道印记毫无疑问,是在重生之后才出现的。但她旁敲侧击地问过,无论直系旁系,大部分王族的精神能力都是对外公开的,其中并没有令人重生轮回的能力……这种逆天而行改变因果的能力如果存在,早就在族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了。
  她也很在意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与妹妹——正如幻想中那般,她的家人真的在遥远的外星等待她归来。这本该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情,但一想到可能到来的冲突与对峙,她心中刚生出的期待又迅速冷却下来。
  她的家人真的会理解她吗?恐怕很难,就连忠于她的塞拉斯都认为她的想法惊世骇俗……这群怪物情感淡薄,完全将人类视为食物,哪怕人类的外形与他们极为相似。
  谜题解开了一部分,但又让她生出了不少新的疑惑,她并未掌握到全部的真相。她像是一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触碰到冰山一角的旅人,可回头向下一看,才发现水面下还潜藏着更多的谜团。
  ……
  不知不觉间,天色变得明亮了,村民们从熟睡中醒来,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周围逐渐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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