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们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天外,企图通过移居外星的方式来降低母星承受的压力。实际上,这个方法的确非常有效,在王族强者们的努力下,潮星人已经开辟出了数个殖民星球,成功向那些星球迁移了一部分子民,尽管依旧存在星球之间往来不便的问题,但总算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人类居住的蓝星上存在大规模的海洋,大气成分也与潮星相似,因此在被探测到之后不久便被潮星人定为目标。花费了巨量的人力物力却没能成功啃下这一块骨头。为了减少来自各方面的责难,黎望舒必须尽快为族群物色新的目标。
  作为王储,黎望舒身负责任,理所当然地参与了之前的几次行动。那些星球大多处于发展初期,有的星球上原住民不具有智慧,态度友善,他们能够直接与对方共存,有的星球上干脆还没产生生命,只是一个空壳……
  她年纪尚轻,没有与其他外星文明打过交道,因此在得知那颗蓝星上存在文明时,她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与求知欲,于是在潜伏阶段封住了自己的记忆,想要切身去体会其他文明的文化,却没想到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来自人类的道德观已经在她心中留下了烙印,今后在寻找目标时,她会排除那些拥有完整文明的星球。
  她在潮星日日忙碌到深夜,但也会遵守约定,时不时地抽空回到蓝星与那里的同伴们见面。
  连霏与杜蕊都找到了与她们专业技能匹配的工作,投入了江城的重建活动中,作出了相当大的贡献;闻风藻的能力非常受欢迎,开了家疗养院为有睡眠障碍的人群提供优质睡眠服务,他自己空闲时间颇多,重新捡起了画笔,生活得佛系又滋润。
  郁仪本想回到原先的草屋中接着过避世生活,但山下的小村庄已经覆灭,他无处交换物资,生活多有不便,于是就在江城郊区的村落附近搭了座新的草屋独自生活。他的新草屋位置偏远,从市区出发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面不通水也不通电,生活条件相当原始,其他伙伴都吐槽他活得像个野人。
  两个星球之间存在时间差,潮星在深夜时江城可能处于白天、也可能处于傍晚。工作结束后,黎望舒几乎日日都会动用能力来到郁仪的草屋中陪他,只有偶尔忙到昏天黑地时才会在潮星的家中昏睡。
  即便如此,她也时常能感受到郁仪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看,似乎对她回家不久就呼呼大睡的行为颇为不满。
  她也尝试过将郁仪带去潮星,但依旧没什么区别——她的工作场地位于潮星的海底,两个星球的海水密度不尽相同,就算穿上了蓝星最专业的潜水设备,郁仪也无法长时间在潮星的海底停留,只能待在海面的小块礁石上等待她工作结束。
  潮星所有的生物都生活在海洋中,因此尽管科技发达,也不存在供陆地生物在海中使用的代步工具。黎望舒甚至考虑过从蓝星弄一台潜水艇回去,但考虑过种种不现实因素后,这个想法也被否决了。
  二人都对这种聚少离多的状况感到无奈,但到了最后也没有想出较好的解决方法,黎望舒只好尽量压缩工作时间,多挤出空闲时间与郁仪一同度过。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
  任何生物的肉.体机能都是存在极限的,无论是潮星还是蓝星,两边都还没有研发出延长寿命或是意识上传、机械飞升的手段。黎望舒眼睁睁地看着朋友们一个个变得衰老,渐渐难以自主行动、意识模糊,最后在火化炉中化成坛子里的碎骨,静静地被送入墓地之中。
  每送走一个认识的人,她的心底就会难以抑制地泛起疼痛,这种疼痛并没有随着类似的事情增多而变得麻木,反而越来越强烈了。直到某一天握住郁仪布满皱纹的手,她才惊觉,在这个星球上与她熟识的人只剩下郁仪一个了,而这个人……也即将迎来终点。
  郁仪一生都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日程表精准得简直不像一个生活在现代的人,他对入口的食物要求极高,不喝凉水、不吃任何重油重盐的垃圾食品。朋友们都笑他年纪轻轻就过上了保温杯里泡枸杞的老干部生活,但黎望舒明白,他只是想尽量多活一段时间,也尽量多陪她一段时间。
  他成功了,他熬过了所有人,一直活到了九十八岁,但终究没能跨过一百岁这个坎。
  郁仪弥留的那几天意识有些模糊,但依然有分辨能力,拒绝一切陌生人接近他。黎望舒紧赶慢赶地应付完工作,又向女皇请了假,一整天都待在蓝星,陪在他的身边。
  他吃不下什么东西了,消瘦得不成样子,手上根根青色血管暴突,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层皮。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就算醒过来思维也处在混沌之中,偶尔清醒过来时,会拉着黎望舒的手,用断断续续的声音一遍遍地求她忘了自己,如果她说不,他就会露出极为悲伤的表情……于是她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一遍遍地点头。
  无论她有多么不情愿,最后的时刻总是会到来。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时的每一个细节——
  在昏迷了两天、全靠输液维持生命后,他久违地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久久没有说话。黎望舒以为他还在糊涂,但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伸手攥住了黎望舒的手腕,手劲极大。
  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炙热得近乎偏执,她预感到了什么,沉默地回望过去。他缓缓开口,虽然说得极缓慢,但难得地思维顺畅,口齿清晰。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能忘了我。”
  第87章 番外二
  黎望舒鼻子发酸。
  她深知这有可能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后的对话,于是强压泪意,紧紧反握住郁仪皮包骨头的手,笑着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嘴硬到最后。”
  郁仪的手因用力微微颤.抖,他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忘了我。”
  黎望舒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就算你哭着求我,我也绝不会忘记你。”
  安心了似的,郁仪骤然卸了力气。
  泪水从他的眼角涌出,又沿着眼角蜿蜒而下,将枕巾沾湿。他又抓紧了黎望舒的手,艰难地对她说:“对不起,是我自私。我……我太害怕了,一想到你会忘了我,我就控制不住。”
  “我不会的,别哭啊。”黎望舒眼眶也变得湿润,她眨了眨眼,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你让我也变得软弱了。”
  “你可以哭。”他双眼浑浊,空洞地望向天花板,“我会当作没看到的。”
  黎望舒终于忍不住了,她低下头,眼泪砸在地上——她知道,郁仪现在多半已经没有视觉了,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她生出了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仿佛一瞬间的功夫,眼前这个人就从一个秀丽少年变成了垂暮的老人……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这太残酷了。
  与往日相比,今天他的精神尤其好,捉着黎望舒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
  他说自己很没用,明明说好了他会包办一切杂务,最后却还是要让她来照顾;他说自己这一生活得很满足,最后能有她在身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又略带骄傲地说自己养生很成功,活得特别长……
  他说得越来越急,以至于吸入的氧气已经无法支撑他说完一整个句子了,每说几个字,他都要呼哧呼哧地停下来喘气。
  黎望舒沉默地听着,心中绞痛。
  最后,他安静下来,失焦双眼茫然地在她面孔附近梭巡片刻,提出了最后一个愿望——
  他想回到师父留给他的深山草屋中。
  黎望舒划开空间裂缝,用被子裹起他,将他带回了草屋中。
  草屋许久无人居住,家具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黎望舒用精神力将郁仪与被子托在半空,简单打扫了一遍床板后,回身将郁仪抱到床上,却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薄薄的被子之下,他的胸膛不再起伏……他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她直起身子,望着郁仪紧闭的双眼,想起了郁仪曾向她讲述过的上辈子。
  上辈子的她死后也曾躺在这里,那时的郁仪望着她的尸体,想必和她现在的心情差不了多少吧。她感受到一种奇妙的缘分,忍不住弯起双眼,同时眼泪从颊边滑过。
  她遵循郁仪的愿望,将他葬在师父身边,又将自己刻的石碑安在他的墓前。
  他为师父刻的粗糙木碑这些年经历了雨打风吹、虫子蛀蚀,早已烂的不成样子,立在崭新又漂亮的石碑旁边显得格外可怜。黎望舒有些不忍,犹豫着想为他的师父换一块新的碑,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放弃了。
  ……早知道,就该让他在还做得动手工活的时候刻一块新的替换上去,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爱情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没有在郁仪的墓前停留太久。
  简单在墓前供了些东西后,她一刻不停地回到潮星。休假期间,政务间内积攒起了成山的工作,她一头扎了进去,每天都让自己废寝忘食地沉浸在公务中,累到极限再闭眼昏睡过去,再也没去过那间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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