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雨臣呵呵笑了起来,“张大佛爷,你也知道,我解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如今这世道也就只能靠你们帮衬着才能养活下面这一大帮子人,我怎么敢跟行刺汪大帅的人打交道?你借我几个胆,我都不敢,您高看我了。”
  张启山像是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朝副官点了点头,随后便开始打量起了解雨臣。
  “公事谈完了,该谈谈私事了。”张启山的语气还是略显生硬,尽管他已经尽量放柔了声音,“这些日子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你的那位妹子与狗五爷嫡孙的婚事。”他的那位副官上前一步,不知从那里摸出了一只锦盒,捧到了他面前。“小小意思,也算是我这个长辈对你们这些小辈的关照。”张启山背着手,踱到了他面前,“要不是你解家名头大,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收了一个梨园名伶做义妹。如今,也该让我瞧瞧,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了?”
  解雨臣一惊,心道不好。张启山既是东北军的大将军,还是长沙老九门之首,与他爷爷、他师傅二月红都颇有交情。这语气分明是在不满他目无尊长,没有主动告知他婚讯。而如今又主动送上锦盒,如果不让解语花出来见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事实上,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这位“解语花”带到他的面前来。
  张启山盯着解雨臣的脸,想要找出一丝慌乱的神情,结果却以失败告终,心中闪过一丝疑虑,难不成自己错了?
  解雨臣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打着鼓,就算今日把他拦了回去,这锦盒收或不收都是棘手的。若收了,早晚都得去道谢,躲都躲不过;若不收,则显得自己矫情,不懂规矩。
  总之,能拖就拖,不能拖就赖。想到这儿,解雨臣浅浅一笑,作了一揖道,“解语花刚刚唱完戏,晚辈才接她回来,现在怕是已经歇上了。这锦盒贵重,晚辈替义妹谢过大佛爷了,改日再叫她亲自登门道谢。”
  “一个戏子好大架子,连我们张大佛爷要见,都被小九爷给拦了回去……”一旁的副官忍不住开口说道。
  “好没规矩。”张启山斥了一声,嘴上却依然不依不饶,“坊间常听闻小九爷最爱听戏,有时兴致来了,更要上台扮一扮,特别是花旦。”他背着手,眄睨了一眼解雨臣,“也不知是真是假。”
  “哎哟!大佛爷这是打哪儿听来的昏话!饶是这爱听戏的多是欢喜私下唱上两嗓子的,只是我那水平,要是说我能登台了,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张启山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打量着他,似笑非笑。
  解雨臣暗暗心惊,怕张启山是打心底认定了自己和解语花是同一个人,才会这般有意无意地提到,看今日这情形,恐怕不把解语花叫出来好叫他仔细着瞧瞧是过不去了。若教他识破了,只怕这与吴邪谋划许久的计策是要黄了。
  “解语花拜见张大佛爷。大佛爷万福。”这时后堂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帘子后面若隐若现,遥遥地对张启山作了一个揖,“我是待嫁之新妇,不宜再抛头露面,只得隔着帘子向佛爷问安,还望佛爷不要见怪。”
  张启山一愣,眯着眼看了看那帘子中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解雨臣,慢慢说道,“今日解老板唱的一出昆曲果然不同凡响。”
  解雨臣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今日做了个玩笑,与平日皆唱昆曲不同,今日唱的是花鼓戏。怕是张启山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而自己这才刚刚到家,还未曾提及。这下怕是要露陷了,只是这张启山看不出来也是个老狐狸,竟然拿话来套。
  只听帘后那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大佛爷怕是听错了吧,我今天唱的是《白扇记》,讲的是苦尽甘来的故事。”
  张启山微微一怔,转而笑道,“那怕是我没听个真切了。”他转过身对解雨臣说道,“解子好手段,只是若瞧见那画像中人,莫要耍什么小聪明,误了自己的小命不打紧,别坏了自己宗族。”
  解雨臣摆出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说道,“解家可是老实本分的商人,张大佛爷多虑了。”
  张启山低哼一声,袖子一甩,迈着流星大步头也不回地跨出解家大宅。此时,那帘子被人轻轻挑起,一个姑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小声说道,“小花哥哥,老头子走了没有?”
  那姑娘一身嫩粉色的绸缎旗袍,虽然身体还未完全发育,却也显得玲珑有致,领口绣着荷花,小巧可爱一如其人。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机敏狡黠的劲。
  “走了走了。”解雨臣走上前去拉起了她的手,“秀秀,今日要不是你来,怕我是要被他给揭穿了。”
  “那你如何谢我?”霍秀秀眨巴着眼,盯着他说道。
  解雨臣一笑,轻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我让厨子做你最爱的贵妃鸭如何?”
  “这般小气!”秀秀撅着小嘴,显得很是不满。
  “那你想要什么?”解雨臣很是宠这个妹子,满脸笑意地问道。
  她扬了扬眉,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浅笑,“我想知道,你和吴邪哥哥在算计些什么?”
  解雨臣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上她的秀发,淡淡地说道,“这些事可不是小孩子可以知道的。”
  霍秀秀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解雨臣不想说,是断不可能从他嘴里翘出一字半句的,便默不做声,慢慢盘算着怎么旁敲侧击才好。
  “少爷,临安来的信。”这时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快拿来。”解雨臣面色一变,虽然着急,但依然小心谨慎,拿到信时先是小心看了看封口,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拆开读后,颦眉道,“吩咐下去,一切按原定计划进行。”
  手下人喏了一声便退下了,解雨臣拿着那封信反复端详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霍秀秀看他好像心神不宁,小心问道,“小花哥哥,这信有什么问题吗?”
  “这信没什么问题,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他皱着眉又把信读了一遍,又低头拿起桌上的信封,忽然一笑,说道,“果然不太对劲。”
  “你可别打哑谜了。”霍秀秀不满地撅起了嘴,微微皱了皱眉。
  “是他们太大意了。”说着,解雨臣便把信封和信放在了霍秀秀面前,“你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霍秀秀摩挲着那牛皮信封,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信纸,大叫一声,“这信是小楷写的,可是这信封上的字迹却是瘦金字体。”
  解雨臣笑笑,“想来这信是被拆开读过了,又怕我看出痕迹,所以索性就另用了一个信封。”他把信扔进了火盆里,慢悠悠地说道,“想必他们以为与我的通信,必是吴邪亲笔,不过我们这位吴大少爷这回也做了个玩笑。哪有写了信封,信却叫别人写的道理?”
  “这么说来……”
  “怕是我们来往的书信,早就落在他们手中了。幸好信中也多是言及操办婚礼之事,并无其他。”
  “他们到底是谁?”霍秀秀不甘心,“而且,解语花本是你为了唱戏怕折了自家名声所取的艺名,现怎么竟和你成了两个人了,还有……”
  解雨臣忽然笑了笑,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搁在了她的唇上,“你这丫头今日怎么那么多问题?”
  随后便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朝外面高喊了一句,“那雪水云绿怎么还没送上来!要小爷我说几遍才成!”
  张启山面色如铁地走在前面闷声不吭,一双皮靴踏在地上发出“橐橐橐”令人不安的声响,他身后的副官也是一脸冷凝,活像是一尊木偶。
  “消息没错吗?”张启山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却好似东北那凌厉的寒风,刮进耳里生疼。
  “没错。下官调查的清楚,解雨臣和解语花必是同一人。”
  张启山眯了眯眼,褪下了自己的手套,“这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小子耳后的油彩还没卸干净,怕是刚才火急火燎地没个耐心。想来他必定是利用婚礼,把人运出北平,必须严格检查他送出城的嫁妆、陪嫁的小厮还有宾客。”
  “是。”那副官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接过了他的手套。
  张启山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浅笑道,“你必是想问我为何当时没有揭穿他,不去搜府寻人?”
  “是。”那副官一低头,“那解雨臣再厉害也只是个商人……”
  “你道他们是什么正经商人?正经商人会有这个胆量与我这般说话?如果不是他们,十年前,恐怕早就……啧,逼急的兔子还咬人,更何况是那个算盘打得叮当响的解家小子。没有必要为了老汪去得罪这群地头蛇。装装样子就好,日本人和老汪拿我当枪使,难不成老子就真要当他们的马前卒吗?”张启山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发现要抓的人是他,我会去趟这趟浑水吗?”
  “下官愚钝,佛爷一言犹醍醐灌顶令人茅塞顿开。”那副官一鞠躬,“不过,真的是那个人刺杀了汪大帅吗?他应该不会做如此高调出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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