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今前尘往事都忘了,岂不是好事,何苦再翻出来,苦苦纠缠一番?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无论爱恨都太累了。
  王盟还怔怔地念着他的话,吴邪瞧他那出神的模样,轻笑了起来,赏了他一记爆栗,“我还没有惆怅,你倒先感怀起什么来了。”他顿了顿,说道,“王盟,我想喝水。”
  王盟一愣,看着吴邪费力地咽着口水的样子,也笑了起来,“楼外楼就在前面,只是不知早上有没有能喝的。”
  “唉,何必如此费事。”吴邪指了指一边的小摊,“还不如尝尝新鲜的豆浆,就算是‘粗食东西’偶尔试试也无妨。”
  “少爷说的极是。”
  两人吃饱喝足,闲逛了一会儿,正准备往回走,却瞥见一人背后背着个东西,用旧布裹着,看形状,像是一把刀。吴邪不由得有些好奇,再将目光移向那人,心中一惊,脸上便是挂不住的喜色。忙拨开众人,向那人走去,一旁的王盟还在啃着包子,连扯都扯不住,嘴里塞满了食物,喊不出来话,只得紧紧地跟着。
  “少……少爷……”王盟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问道,“这是怎么了,见到谁了?”
  “刚才那个军官你可见着了?”那个背影只是一转身,就没于人群之中,再寻便已不得。
  “未曾见到。只瞅见他背上那东西,怕是有些来历。”
  吴邪点了点头,喃喃道,“莫不是我眼花了?”
  两人一路走着,还未走近府宅就远远瞧见门口乱作一团,王盟快步走上前,细细询问,紧接着便见他立刻变了脸色,吴邪见状后知道不好,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张爷他走了。”
  第6章
  王盟挨着吴邪压着嗓子说出那句话时,吴邪只觉得自己几乎立刻便气血上涌了。
  “这个挨千刀的混蛋!这脾气怎的和十年前一模一样!”见吴邪气得跳脚,一旁的家丁都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一贯在他们面前冷静温柔的小三爷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罢了,不管他了,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仁至义尽了。”话虽如此,吴邪的脸色却是极难看的,他一甩衣袖,蹭蹭地便往大堂里走。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瞧也不瞧端起桌上的茶碗就喝,猛喝了一口,接着便重重地搁在了桌上,吼了一声,“王盟,我不喝乌龙!这个月的月钱你不想领了吗?!”
  从未见吴邪如此动怒,一时间整个吴家上下噤若寒蝉,此刻就连王盟心里也有些害怕。只因平日里吴邪无论对谁说起话来都是柔声柔气的,就算收拾那群鼓噪不听话的手下,至多也只是冷冷地笑着。自从自己跟着他贴身服侍以来,吴邪更是对他照顾有加,从没少爷的架子,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来看。
  王盟忙向两旁使了个眼色,那些下人们巴不得快些逃开,生怕又惹了吴邪不快,平时温柔的人生气起来更有威慑力。
  “少爷您别气,我这就给您换去。”王盟不敢再多说什么,走上前去,端起了茶碗就准备走,毕竟此时此刻饶是他也不敢轻易琢磨吴邪的心思。
  “不必了。”吴邪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虽仍然沉着一张脸,但是显然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教会他如何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王盟,说道,“拿过来吧。”
  王盟递上那茶,突然不知死活地问道,“要不要把张爷给找回来?”
  “干吗要去找他回来!”吴邪刚平稳的语气不由得又激扬了起来,“有那闲工夫我还不如练练字听听曲呢!对了,小花送来的嫁妆里头有台收音机,是个新鲜玩意,这会儿就拿出来,就现在!”
  吴邪窝在房里写了一天的字,一旁开着收音机,伊伊呀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节目,大概他自个儿也多半没有听进去。晚饭时,一干人见他出房门时脸上平静了许多而且看上去心情不错,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没有人敢再提那个解家的外戚,尽管私下里已经有不少人小声议论开了,但都被王盟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夜里,王盟端着一碗莲子羹敲进了吴邪的房间,搁在桌上,满脸堆笑地说道,“少爷,您的莲子羹。”
  吴邪“嗯”了一声,也不抬头,翻着店里的账簿。
  王盟挨着吴邪低声说了一句,解雨臣早先留了话便匆匆回了北平。吴邪听闻点了点头,知道解家也是一堆的杂事,他出来这么久必定心中不安。
  “你还愣在这儿干吗?”见王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吴邪摘下眼镜问道。
  “少爷,我这个月的月钱还是老样子不会扣吧?”王盟讪笑着问道。
  吴邪眯了眯眼,在努力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扣他月钱的事,见他那一张故作镇定的脸,不由得好笑,拿着账簿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我哪次真扣过你钱了?”
  王盟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吴邪犹豫了一会儿,颇为谨慎地说道,“听说他的身上还有伤……”
  “他那么厉害,那点儿小伤不碍事。”
  “据说临安城里最近来了很多日本人……”
  “又不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吴邪捏了捏鼻梁,轻声道,“他临走的时候身无分文,似乎只拿了我那件长衫,估计这会儿连饭都还吃不上。”
  “说不定,他已经出了临安。”
  “这可不一定,我刚派人去城门那儿问过了,说没见着过那样的人,你也知道这些日子进出查的有些紧……”
  王盟一愣,立刻明了,偷偷地笑了,低了低头,道,“那咱好人做到底,更可况像您说的,张爷在国军里可是极难得的,不能让他把命留在了临安啊!”
  吴邪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王盟道,“你说的颇有道理。不过不是我硬要去找他,而是敬佩他刺杀汪藏海的气节,不能让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事。”
  “是是是。”王盟忍着笑意,为吴邪披上一件外衣,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看到自己有些扭曲的脸。
  张起灵早上等吴邪前脚刚走,便换装易容混在了吴家的家丁中跟着出了门。他临走时左思右想,自己是穿着嫁衣来的临安,如今总不能在穿着嫁衣出去,只得“借”了一件吴邪的长衫,对此,他颇为惭愧。
  只是甫一跨出吴宅,他就觉得不对劲。凭他的眼力与机敏一眼就能瞧出这吴家的四周都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心中不由暗暗吃惊,不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本就针对吴家。无论何种情形,一时间都叫他无法离开。他隐在吴家附近那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悄悄观察着那些暗哨。
  就在这时,他却瞥见吴邪接过王盟递来的馒头,远远望去,那只是普通的吃食。他暗暗惊讶,这个吴邪在短短的一个上午就让他一次一次地推翻了对那些富贵人家的固有印象。这算什么,一个堂堂的临安城首富在早市上买馒头和豆浆吃?张起灵从十几岁时就在军政商界摸爬滚打,见过太多富豪巨贾,可无一是他这般的,这个吴邪太奇怪了。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有两个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吴邪和王盟,虽然看上去没有多少恶意,但是还是让人难以安心。此时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些暗哨都是针对吴家或者吴邪的,与自己毫无关系,现在转头出临安直奔金陵也不会给对方带来牵连,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平白生出了些许不安,莫名地有些担心吴邪的安危。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有些陌生。这些年来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只需要为自己负责,可如今,他竟然会对一个几乎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莫名地生出担忧之情,而他平日里惯有的理智却让他同时又对吴邪充满警惕。
  这种矛盾又复杂的感情在他心里快速的蔓延开,他压了压心头紊乱的思绪,告诉自己,这大概是早上听到吴邪与解雨臣对话的缘故。
  十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自己与吴邪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那样,曾是旧识?如果是,他又为何不承认?
  张起灵瞧见吴邪两人往回走直至大门,那王盟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远远地瞧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而那两个盯梢的人也回到了吴家周围的茶摊里,坐在那儿继续盯着。
  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暂时不走,只是这个决定一下,张起灵便自己吃了一惊。他说服自己,这不过是为了还吴邪搭救自己的恩情罢了。
  张起灵从来都只有一个目标,而且不做多余的事,可这回却似乎破例了。
  张起灵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整个全局,直到天黑,盯梢的人换了两班,至于这种昼夜不停的行为,可见这些人对吴家、对吴邪的掌控不会有半点懈怠,这也愈发让他不安。
  忽然,他看见那些人都站了起来,神色有些紧张,他一侧身,瞥见从吴家走出很多人来,吴邪领着头,人人手里几乎都提着盏灯,王盟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不一会儿人群都散了,朝各个方向走去,那星星点点的烛光也渐渐地消失在临安的浓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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