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张起灵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对他来说,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只用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就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完成,只留下了自己那套奉系上将的蓝灰色军服。他那奇长的手指最后抚过那竖肩章,随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直奔金陵。
  没有时间了。不能再拖了,如果这样下去,在东北的殖民就会根深蒂固,到时候难以拔除。张起灵一路向南,他没有选择,只能去金陵。
  如果不是在出北平前的小插曲,让他不得不拔刀,如今,他又该在何处?他生命里也许不会有现在这样短暂的平静。
  他仰起头,天上那片云,从何而来,又飘向何处。
  他不知,何处是归处。
  转眼便到了鸣蜩之月。
  与上月同样的时间,吴邪端坐在禅房内,一手执着茶碗,眼睛却紧紧盯着棋盘,忽然狡黠地一笑,一车直入对方腹地,嘴角上翘,有些小得意,“将军。”
  坐在对面的老和尚淡淡地笑了,拿起了自己的马,吴邪的脸色骤然变了,“等等,我怎么没瞧见你这儿还藏有匹马。”
  老和尚看着吴邪一脸心痛的表情,吃掉了他的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手指自己的“将”,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身作饵,你轻敌了。”
  吴邪笑了,点头道,“罢了,罢了,我总是赢不了你。不来了。”
  老和尚也不说话,默默地收拾着棋盘,忽然说道,“这次来,吴公子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错。”
  “我前几日收到一个好物件,”他说到这里,眼睛都亮了,“我瞅着应该是战国的东西。不过今日没带来,下次带来给您瞧瞧。”
  “喔?”那和尚忽然来了兴致,问道,“是个什么物件?”
  吴邪抿了口茶,说道,“一只紫金锦盒,那盒子是个密码盒,做功考究,里面有条小铜鱼。”
  那老和尚一听,眉毛便拧成了麻花。
  吴邪见他神情有变,忙问道,“大师这是怎么了?”
  他连忙一展愁眉,微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池子里的鱼还没有喂。”
  “这本是件高兴的事,可是最近却有桩叫我头痛的事。”他顿了顿,懊恼地说道,“那个狐狸眼说什么参谋长要来临安,请我作陪,推都推不掉,烦透了。”
  “日本人?”老和尚若有所思。
  “就是。”吴邪忿忿地说,“他们贼心不死,惦记着吴家那张战国帛书。”
  那和尚安慰道,“许是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如此最好。”
  两人又喝了一会子茶,说起了婚礼的事,之后又扯了些闲话,吴邪便起身告辞了。
  老和尚目送吴邪离开,转身回到自己的禅房内,脱下僧袍,换上一件寻常缁衣,临走时戴上一顶斗笠,疾步朝临安府警备司令部走去。
  整个司令部并不大,门口站着警卫,见那老和尚在门口走来走去,粗声粗气地便来赶他,“这里是司令部,化缘到别处去!走!快走!”
  那和尚不走,却也不说话,一双眼死盯着门内。
  警卫恼了,上来便拔起拳头,恶狠狠地说道,“你若再不走,就把你抓起来了。”
  和尚看了他一眼,一点也不见怯色,“我要见你们潘爷。他上次来我这儿求的卦,我已经解开了。”
  那警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法号是什么?在何处修行?”
  那和尚微微一笑,答道,“贫僧法号三省,在灵隐寺出家。”
  桌上是一碗已经风干的面条,没有动过一口,潘子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峰眉紧锁。那和尚见状取下斗笠置于桌上,开口说道,“再看也没用,看不出良将精兵来。”
  潘子转身,毕恭毕敬的想要开口问候,却被他一摆手止住了,“现在你是官我是民,在这里不必拘礼。”
  “是。”潘子请他坐下,问道,“三爷今天您怎么出门了?为何不联系我,我好上寺里去,也好说话些。”
  他摇摇头,说道,“我让你盯着阿邪,可有什么动静?”
  潘子沉吟片刻,“最近小三爷都深居简出,不太出门,倒是日本领事上门来了两次。”
  和尚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只锦盒,“我们上了套了。”
  潘子拿起那盒子,看了一会儿,颇为疑惑,“这紫金盒子不是十年前从东北被日本人掳了去了吗?”
  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拼命想把阿邪推离是非中心,可是日本人却拼命想要拉他入局。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难不成,这盒子是假的?”
  “不,这盒子是真的。前不久让那黑瞎子去日本人那儿偷来的,他可何曾失过手?却不想是我们小看日本人了。如今阿邪收了一只来历不明一模一样的紫金盒子,甚至打开之后还有一枚蛇眉铜鱼,他们不惜用两只盒子来设套,当真是不肯罢休。”
  潘子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连连摇头,说道,“我是个粗人,还是不明白。”
  “那紫金盒子就是饵,如今阿邪已经收了,便是咬上了勾,若他不肯答应他们的要求,你猜,日本人会做什么?”
  潘子眼睛骤然亮了,“这是栽赃啊!他们定会一口咬定小三爷收的盒子是他们丢的那只,他们是故意让我们去偷一只紫金盒的,谁他娘知道他们竟然会有两个。到时候……不行,依小三爷的脾气,他肯定不会答应跟日本人做生意的!”
  老和尚点点头,“潘子,如今时间不多,你马上准备一艘船去上海,要快!最晚今天晚上要停在码头。其余的我自有安排。”
  一边是平静安宁的生活,一边是水流下汹涌的暗流。双方的角力正不知不觉的进行得热火朝天。
  离请柬上的日期越来越近,吴邪索性不去想它,每天窝在家里喂喂鸟、喝喝茶,他不再刻意地避免和张起灵的见面,有时甚至会和他一起坐在院子里。而张起灵虽没有彻底放下心中的防备,但也没有了刚来时那样的夸张,两个人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试探着彼此的底线。
  吴邪总是闲不住的,不像张起灵坐在那里就是发呆。用吴邪的话来说,坐在那里发呆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思考人生的价值还不如像他那样,拿一本书读读来的实惠。
  于是,两个人用各自不同的方法来“思考人生”。
  一直到很多年之后,当垂垂老矣的王盟每次想起那段短暂平静的时光都会唏嘘不已。那一天,他看见两个人坐在院子里,暮春的暖风轻轻拂面,阳光洒满了小院,旁边一棵珍稀的广玉兰树开出朵朵洁白的花。一人穿着荼白色的绸缎长衫,坐在花架下藤椅上静静地翻着一本德文书,另一人一身中山装,仰着头淡淡地望着天。偶尔一片不知何处吹来的树叶落在了看书人的发上,旁边那人总会悄悄为他摘去,却不叫他发现。他们彼此并没有说一句话,却组成了一副最美的画,温柔了他余下的人生。
  也许吴邪已经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或者只是压在心底不去触及,王盟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但是他知道,吴邪的那些久久不愈的伤口正在一点点的结痂,而眼下才是他的少爷原本应该过的生活。
  赴宴前的一天,吴邪带着王盟去潘鑫记喝了一会子茶。这是他的习惯,再怎么不愿出门,日子久了,他总会想念市井人来人往的喧嚣。
  “王盟,那儿的牛肉煎包闻起来好像挺香的,你去买个来。”吴邪盯着路边的小摊说道。
  王盟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少爷,要吃,咱们还是回家去吃成么,这路边的……”到底有失身份啊。
  吴邪没说话,只是瞪了他一眼,王盟立马妥协,忙揣着钱袋,去那小摊前排队。
  吴邪百无聊赖的东瞅瞅西瞧瞧,忽然,腰间一凉,背后一个低沉地声音透过来,传进他的耳朵,“吴小三爷,有事儿请您走一趟,别惊动旁人,对你没好处。”
  吴邪一惊,侧着头看见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紧贴着自己,那人一用力,他腰上一痛,忙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心中一凛,知道怕是遭人挟持了,自己此时却犹如砧板上的肉,忙道,“这位好汉,有话好好说,你别乱来。”
  “哼,你别乱来才是真的。”那男人顿了顿,说道,“你这只小狐狸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否则,在你腰上扎个窟窿,叫你讨不着老婆。”
  吴邪闻言一惊,却马上镇定下来,说道,“我跟你走就是了,我很乖很听话的。”
  那人听到这话,居然轻轻笑了一声,低喝道,“向前走!放松点!”
  吴邪按着他的指示走到了码头附近一个僻静的地方,忽然停住了,那人一愣,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别闹了!”他猛地转过身,抬起膝盖往那人的裆部就是一击!
  “我操,你这小子!”那人丢了刀,捂着自己的重要部位,弯着身子痛苦的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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