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走吧。我带你离开。”
风间琉璃察觉到他的动容,跟在他身后笑了起来,大着胆子凑到身边打趣道。
“阿治这算是翘班了吧,老板不找你?”
早见觉得他这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样子实在有趣,但仍旧一副淡淡的样子回怼道。
“你说得对,记得去结账,鸣神大人的单独陪聊服务费用可是翻倍的。”
音乐的浪潮涌来,风间慢慢停住脚步,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挤到后面。他立在阴影里微笑着望向被众人簇拥的早见贤治,眼睛里盛着光。清冷高挑的男人举起一杯一旁争相递过来的酒杯,仰头喝尽,广袖和服褪至臂间。金色的液体流入唇齿,随着喉结的起伏而下,白皙的脖颈露出诱人的弧度。所有人都高呼着他的名字,眼神中带着狂热。但他们的神明只是懒洋洋地一瞥,回眸间波光流转,溺人心神,像日光与水波交换的眼色,却只望向一人。
怎敌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风间琉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眸子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真糟糕。
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鸣神大人。
他看着早见转过头去,于是转身老老实实地去结账。原本打哈欠的收银员一脸懵逼地接过卡,要刷一笔名为独自占用鸣神大人十分钟的奇怪费用,就听到眼前走神望向舞池的妙龄女子自言自语似的问道。
“高天原允许牛郎外出工作吗?”
说起这个收银员可就不困了,他一脸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个穿着和服看似正经的女孩子。
“这个,我得问问老板。”
其他牛郎自然可以,但这可是鸣神大人,老板会答应吗?
风间琉璃并不恼,他转头露出一个微笑,像夜间盛放的红莲,在嘈杂的高天原摇曳生姿,美得让收银员轻而易举放下了警惕。
“那就请帮我问问吧。”
“好,好的。”
一旁的收银员找座头鲸去了,风间琉璃抱手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中早见若隐若现的身影。
早见背对着他,人潮攒动中却像感觉到对方注视一般勾起了唇角。
和我一起走?
早见眯起眼睛笑起来,眼睛中凉薄的光线反射出傲慢嘲讽,混杂着难以察觉的愉悦。
真是敢想啊,小朋友。
第12章
拳脚的风声戛然而止,随着游戏结束的声音响起的是一声雷,哐啷砸在窗上,好像建筑都在隐隐发抖。
源稚生转头怔愣地望着窗外大盛的风雨。浓墨般的乌云在城市上空聚集,像有一条兴风作浪的神龙在云海间翻滚盘旋,若隐若现。先是一滴两滴,狠狠地砸在床上,继而密集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豆大雨点绽在窗玻璃上,炸出一朵朵水花。很快瓢泼的大雨从云间倾倒下来,织成密不透风的水幕,哗啦啦把大楼的玻璃洗了干净。
好像那天晚上也是这么大的雨,山上的雨水汩汩而下汇入学校旁的小溪,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绝的涌入耳蜗。
他看见早见燃烧着一双琉璃似的黄金瞳,怔愣地停在他面前,眼里尽是不敢置信。那双眼睛里下意识燃烧的火焰将他瞬间吞没殆尽,变成一堆沉默的灰烬,炽热的温度慢慢消散在雨中,留下一片泥泞。
他干涩地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无话可说,喉咙仅仅因为一个企图开口说话的想法都疼的着火。
虽然对早见的言灵很惊讶,但源稚生还是在时间零的束缚消失后,迅速冲进着火的楼房将早见拽了出来。
那男孩跪坐在地上,身上端正的祭祀服吸足了雨水,沾染着地下室里灰扑扑的尘土。他滴水的长发贴附着苍白发抖的脸庞,像落入泥泞的神明,被凡火垂涎。
他走上去抱起早见想要带他出去,却发现他的手死死地握住生锈的铁链,细嫩的手上满是刮擦的血痕,浸满锁链,金属的碰撞声盖过了火焰的吞噬声。
他似乎是冷的发抖,唇齿间隐有颤音,却像是不敢相信事实一样反反复复地念着。
早见念着小哥哥,念着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弟弟,一个恶鬼。
源稚生心里骤然涌起一股莫大的悲哀,从他强行冻住的河面破洞而出,顷刻间奔涌着覆满整个世界。
他杀死的恶鬼,是他的弟弟啊!他唯一的亲弟弟啊!
源稚生狠狠地闭上眼睛,将眼中未尽的湿润挡在眼帘后。他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他狠心扳开早见的手,然后迅速带他离开。身后的人惊恐地要躲开他,却无法挣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早见呜咽着发出一声悲鸣,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从喉间直直破开了他的脖颈。
在离开地下室的一瞬间,源稚生回头望去。火焰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早见绝望地将手伸的笔直,手掌奋力张开,一层苍白的皮囊紧紧地贴附在狰狞的手骨上,不住颤抖。而那只手抓不到任何东西。生锈的铁链哐啷落地,挣扎了几番,最终委顿于地心引力,孤零零地压在井盖上,不再弹起。
源稚生把早见送回了神社。
离开地下室后,早见像是被抽走灵魂的木偶,表情木讷,对外界失去了一切反应。只有一双熊熊燃烧的黄金瞳,像是云间的太阳,昭示着主人与众不同的血统。
出事之后神社被密不透风地围了起来,巫女们在接受心理辅导后,部分回答了警察的问话,更多的则是害怕的呆在一旁,或哭泣或颤抖。原本四处搜寻的警察被燃烧的建筑吸引了过去,源稚生则趁机躲过众人视线,把早见送回了神社后院。
警视厅把神社的工作人员和游人集中在一起检查。宫司替失踪的神主大人随意找了个借口,却见“受了惊吓”的神主大人推开门沉默地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她怀里。
宫司稍稍有些惊讶,随即缓过神来,目带担忧地轻轻触碰着早见的额头,然后皱着眉柔声道:”大人,发着高烧就好好休息,不用担心,警视厅会找到凶手的。”说完她朝面前的警察道歉,示意一旁的巫女去协助他们工作,自己则揽着虚弱的神主大人会到房间休息。
她轻轻拉上房门,转过身望向屋内突然出现的第三人。源稚生哑着嗓子向她问好,他告诉了宫司和早见关于龙族,关于日本分部,关于他,关于他的恶鬼弟弟。
宫司在最开始的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沉默地听着他的故事。早见面无表情,侧躺在榻上,枕着宫司的腿,接受着宫司的安抚。
在听到源稚女是如何杀死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早见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宫司急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丝毫不在意满身沾满了雨水。早见太累了,终于在她怀里沉沉睡去。那一向慈爱的宫司大人在听完一切后,只是望着湿漉漉跪在面前的他说:“辛苦了,孩子。”
源稚生不敢抬头看那老人眼中的悲悯,他匆忙道歉后狼狈地离去。再然后,鹿取小镇搬走了,宫司替早见拒绝了日本分部的邀请,守着只剩下两个人的神社。再后来,宫司大人也去世了。最后,源稚生送鹿取神社里唯一的人,它最后的主人,早见贤治去了卡塞尔。
然后早见再也没有回过日本。
直到如今。
拍打木桌的清脆声唤回了源稚生的神志,他略有些诧异地回头,对上一旁面露不满的红发巫女。绘梨衣举着游戏机挥挥手,示意对他走神放水的不满。源稚生歉意地朝她笑了笑,重新握住游戏机:“抱歉,绘梨衣,下次不会了。”
绘梨衣望着他略显疲惫的神情,却放下了手上的游戏机,歪着头打量他。然后她拿起炭笔在本子上写字,朝源稚生举起来。
“哥哥在担心早见哥哥吗?”
源稚生看着面前乖巧的女孩,发自内心地微笑,他直起身揉揉对方的发顶,柔声道:“有点,不过既然绘梨衣说他没事,我就放心了。”
在绘梨衣出发前,他特意向她告知早见贤治的存在。绘梨衣并没有带早见回来,只说他很安全。源稚生想早见既然没有回来,应当是和西泽他们在一起,他们也许都能活下来。果然不久前千鸟町传来消息。
只是,日本现在的局势,还是有些担心。
绘梨衣看着流露忧色的源稚生,又举起一页纸,“哥哥不用担心,早见哥哥很强的。”
她像是害怕兄长不相信,又写道。
“比我还强。”
源稚生笑着“嗯”了一声,只当是小女孩在安慰他。绘梨衣知道兄没有相信她的话,有些郁郁地放下了纸笔。该怎么让兄长不担心呢?早见哥哥真的很强,他根本不需要我救。但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绘梨衣想起那天晚上,黑色长发的男人分明是被水流裹挟向深渊,姿态神情却无比从容淡定。月光落进海里,映照出他俊美的脸庞,眼角的鳞片微微发亮。他望着闯入视线的绘梨衣笑了笑,金色的眸子里是熔铸的流金。绘梨衣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那个男人,却被突然出现的水流温柔地拂开。早见始终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抵在嘴畔,做出一个“嘘”。然后他张开双臂任由自己沉入海下,绘梨衣却感到自己毫不费力地被水托举送上了海面,她抬头向天边望去,塌了一角的乌云后露出皎洁的月色,耳边响起一道温柔带笑的声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