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明明我也认识了你那么久,明明是我让你看到了流星雨,明明是我陪着你学歌舞伎,明明是我一直陪着你。可是为什么?”
早见贤治牵着风间琉璃走进庭院,八重樱开了一簇又一簇,柔软的樱花像蝴蝶一样轻飘飘地落下来,落进廊道茶盏中的月色,牵动一摊月。
“可是为什么啊?”
一直冷静的早见贤治忽然细微地颤抖起来,他停住脚步踩在松软的土地上,杂草扫过脚踝,却毫不在意。他转过身望着风间琉璃,声音微颤,轻的像落入茶盏的樱花。他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眼角泛红,眸子里氤氲着水光,脆弱如琉璃碎了一地,扎的风间琉璃心中生疼。
“为什么,大哥哥回来了你都能清醒着笑着欢迎他,而却想第一个杀了我啊?”
我一直在想,当年对你的那点悸动,究竟是真的来自心脏的炽热跳动,是长久陪伴下暗生的情愫,还是说那只是年少时,对爱情这种东西下意识的,甚至是刻意的向往期待。
于是你轻轻一个吻,那一点点原本微不足道的喜欢就在我心间盛放出了巨大的欢喜,刻意充盈着胸腔,是装萤火虫的罐子里换上了星星,是山间清晨云雾刚散时的万千鸟鸣,是初春打苞的老树转眼间就缀了满树樱。
那是我在爱你吗?
我不知道。
就像我不知道你当时吻我,是真的爱我,还是想象对那些漂亮女孩一样,让我幸福又痛苦地死在你怀里,成为你的第一个漂亮人偶。
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那就是你走之后,我痛苦了很多年,直到现在,这份痛苦也未曾衰减。
第15章
弦月高挂夜幕,流落碎银的清辉。
和风从静谧世界的竖琴上带来夜曲,拨动将落未落的樱花,柔软又轻盈,落在水中,荡开一圈圈涟漪,牵动一潭星。
占据整个山头的神社落在月色中,四处望去竟发现这几乎是这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中最高的地方。走廊上放着两杯茶盏,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竖立的茶叶微微上下起伏,一晃一晃的像想要垫脚探出水面。干净整洁的木屋仿佛也在夜色下静静入眠,轻缓地呼吸着。
鸟居外风雨大作,树叶哗哗作响,乌云缠绕压迫下来,天空逼仄阴沉,建筑物的黑色残骸静默耸立。而这糟糕的天象永远无法惊扰到鸟居内的二人。
风间琉璃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张嘴试图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他面前是红眼的早见。见到他的沉默后也不作表情,只是收拾了一下情绪,抬脚走向廊道。风间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他,指尖却堪堪擦过了对方的衣袖。早见坐在廊道上,朝他递过一杯茶。风间抿抿唇,走过去接过茶盏坐到他身边,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
早见双手端着茶盏,苍白的指尖轻轻搭在白瓷盏上,热腾腾的水汽窜到他面前,模糊了视线。
“所以我说,我梦到你的时候,从来都是恶梦。梦到你画着惨白的妆且歌且舞,梦到你朝我咧开猩红的嘴角,梦到你亲手杀死我。”
“十年了,那是我十年来少有几次梦见你的模样,却是你用言灵潜入了我的梦境,试图得到卡塞尔的信息。”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快要湮没在樱花的坠地声中。抬起茶杯缓缓饮尽,他把茶盏搁置在一旁的廊道上,双手交迭在一起搁在身前,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余泛红的眼角昭示着主人刚刚起伏的情绪。早见目光落在飘渺的远方,声音也像从云端传来。
“好了,故事讲完了。”
他转过头朝风间琉璃道。
“欢迎来到鹿取神社。”
说着欢迎的话,他的脸上却不见什么喜色,平静的面容下只余一丝夙愿完成的轻松。
“这里是真正的鹿取神社,它并非源自一头白鹿,而是为了看护一把刀而诞生的。早见一族是鹿取神社永远的守护者,相应的,神社赐予他们支配这里的权利。”
“谁可以进来,谁已经进来。从迈进河边那一座鸟居的那一刻开始,整个鹿取小镇都在神社的掌握之中。十年前我只掌握了进入的方法,如今整个尼伯龙根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掌握这个日本境内唯一一个不属于白王的尼伯龙根。”
风间琉璃的眼中并没有很震惊,从走进这座像是与外界隔绝的神社的剎那,他就意识到了这也许是座尼伯龙根。他偏过头去望着早见的侧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白的透明。早见微微仰着头盯着月亮,苍白的指尖搭在漆黑的刀柄上缓缓摩挲。
他看到早见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来。
“这是早见贤治十年前就想带你来的地方,在那个你们约定好的祭祀之夜。”
而你却失约了十年之久。
风间琉璃垂下眼帘,轻轻说。
“现在也不算晚啊。”
早见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像子夜的昙花缓缓合拢,敛起摄人心魄的光华。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他突然伸手抖了抖袖子,把褶皱抖平整,然后顺着姿势收回来,把手肘抵在膝盖上,黑色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他用手托着脸庞,转过来盯着风间琉璃,眼里晃着浅浅的碎金,干净澄澈,也透着冰冷的疏离。
“你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说服老板把我从高天原接去极乐馆,总不可能是为了和我叙旧吧?”
风间琉璃笑得勉强,眼神中有心虚的躲闪,也有不再被相信的悲伤。现在再跟早见嬉皮笑脸地说,我怎么就不能只是为和你叙旧呢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话是真的,但他这个人已经不再被相信了。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努力找回戏子演戏的天赋,可却窒息地感到难以牵动五官半分。对上早见略显冷漠的眉眼,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脸上又带上了一张戏子的面具。
“好吧,我承认我别有用心。”
他试图从眼前的金色海洋中找出一丝失望,却是一无所获,还差点把自己溺死在里面。
“我希望能和卡塞尔合作,以我个人的名义。“
早见挑眉望向他,无声询问。
夜色下风间琉璃将一切娓娓道来,从二十一年前北冰洋附近的那场大火,到十几年前刻意接近他的王将,再到如今苏醒的神明。
早见渐渐皱起了眉,目光出神地落在庭院的樱树上,托着腮沉默思考。
风间琉璃讲完了就不再说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直直盯着早见,平静的表情下一双波光流转的黄金瞳里却流着炽热滚烫的岩浆。
良久早见转过头来,忽然被风间的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回去想要避开,转到一半又意识到不对劲,僵着脸转回来对着他,脸颊上飞着薄薄的绯色,却不做表情。
“黑天鹅港的事,我知道一些。如果橘政宗就是邦达列夫,那么列宁号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他辛苦潜伏二十年,主动让出大家长的位置又是为了什么?”
问题无人解答,但两人心中都各自有答案。
早见抬眉。
“出于我个人意愿,我会与你连手。但我并不代表卡塞尔,想要与学院合作,你得说服我们的队长才行。”
快到两三点的时候雨停了,雨水从叶尖垂下坠入泥泞,雨后的空气清新,飘着丝丝缕缕的潮湿味。森林被洗的青翠欲滴,河流渐渐消了声息。月辉从乌云隙间落下来,仿佛世间万物终于握手言和。
他们躺在廊道上,无声地望着天上淡淡的月色,隔着一小段距离,猩红色的和苍青色的和服交织在一起,连同乌黑的长发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早见贤治规规矩矩地躺好,双手交迭放在腹上,眯上双眼休息,表情有些严肃。风间侧过头来望着他,眼里还盛着未散掉的碎银月色,落在眼里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仔细地盯着早见,想要把那张脸的溜走的十年时光全部看清。想要抚平那双微皱的眉。早见的眉又细又长,很适合描黛。肌肤苍白的像常年关在洞穴里不见天日,衬上他立体的五官,看起来比小时候瘦了很多,反而更像外国人。风间琉璃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尽量不让木地板发出一丝声响。他从一堆散乱的长发中挑出早见的头发,悄悄咪咪地拿在手上把玩。
“你说整个神社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
风间琉璃轻声说道。
早见似乎憋不下去了,他睁开眼转过头无奈地望着风间清亮的眼睛,像一个看着熊孩子的家长。
“别闹了,睡觉。”
他把风间琉璃的手握住搁在地板上,又恢复规规矩矩的睡姿眯上了眼睛。风间磨磨蹭蹭地转过身去,任由地板咯吱咯吱地叫唤,惹得早见的眉头欲紧。
风间模仿早见的睡姿躺好,眼睛却怎么也闭不着。弦月隐在薄薄的云层里看不分明,像是也裹在被子里缓缓睡去。耳边是早见平稳的呼吸声,轻缓的声音像夜间涌动的潮汐,一下下地撩拨着海岸的心弦。风间睡不着。他的手悄悄地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试探地挪到早见手上,一把握住拉到了两人之间,然后迅速闭上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