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早已故去的人为他们送上一份份信件,如果这不是恶作剧,如果这不是咒术,这意味着什么,五条,你明白吗?
  家入走到窗边,任由阳光洒满她的全身,驱散她一瞬间升起来的冷意。
  五条悟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家入话中隐晦的提醒,还自顾自沉浸在微妙的喜悦里。
  他压在心头好几天的不愉快全部被“夏油杰寄来的信”这几个字击溃,整个人变得活泼起来。
  “总之不管是不是咒术,下次再见到那个男人问一下就好了。”五条悟期待地说。
  听到这话,家入又升起抽烟的欲望,她烦躁地转过头,和高兴的五条悟对上视线,眼中的淡漠让后者下意识收敛了嘴边的笑。
  校医抓了抓头发,面对五条悟,她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但犹豫一秒后,她还是语气冷淡地道出一个事实。
  “夏油已经死了四个月了。”家入瞥了眼神色如常的五条悟,沙哑的嗓音继续说,“这么多天,夏油的灵魂依然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么?”
  五条悟察觉到什么,洒在他身上的阳光失去温度。
  孤零零游荡在空寂的世界,还写来了信——
  到底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不肯安心地离开?
  让亡者灵魂驻留无非就是那几个原因,要么被困住,要么还有执念,那个神秘人说信是有人委托,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
  杰那个时候明明表情是释然的吧。
  五条悟差点气笑了。
  所以杰临死前的释怀也是骗他的?
  陡然意识到这个事实,五条悟当场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
  “总之,关于写信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在此之前,先把那个信使找出来才是重中之重。”
  “......五条?”
  家入看向五条悟,后者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五条!”家入又喊了一声,这次五条悟终于回神了,“一遇到夏油的事情就这么容易松懈啊,这样可不行。”
  五条悟揉了揉皱起来的眉心,莫名委屈地撇嘴,嘟囔:“毕竟是关于杰的事情。”擦了唇蜜的嘴唇有着一层莹润的光泽,“而且就像你刚才说的,杰没有转世,他的灵魂在停留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都说了那只是猜测。”家入有些无奈了,大猫的低落情绪难免让她也受到一些影响,于是校医小姐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块快要被体温融化的薄荷糖。
  “以前也没见你对夏油这么上心,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家入好笑地看着五条悟将和塑料膜粘在一起的不成形状的薄荷糖扒下来塞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从口腔扩散到鼻腔,最后冲上天灵盖,五条悟皱着脸咂嘴,他是个大甜党,就算薄荷也有甜味,但还是清爽气息占了上风,他吃得很艰难。
  听到家入的话,五条悟用舌尖将糖块抵到上颚,在微微的痒感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缄默的态度像是迟疑,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就在家入放弃追问答案的前一秒,五条悟终于张开嘴巴。
  低低的嗓音像是夜晚入睡时被周遭喧哗遮住的耳鸣,只有仔细去听才能听到。
  “因为杰已经离开了啊。”他的语调很平静。
  因为当事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就算放声大喊“夏油杰是世界上最执拗的人,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这种话,就算喊到声嘶力竭,喊到喉咙沙哑出血,当事人也不会听到。
  所以不用顾忌什么,可以说出心里话。五条悟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那方窄窄的墓碑,将所有声音和色彩,连同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他并不想对硝子说这些,因为这仅仅是他和杰之间的事情,但回首那段有些酸涩但快乐占据半壁江山的少年时光,当在他记忆里依然鲜活的画面中的人却已经只剩下家入硝子一个人时,他又不觉得这只是他和杰之间的事。
  别扭地想要诉说,又碍于最强的面子开不了口。
  五条悟自嘲地勾了下嘴角。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杰那样成熟。
  一沓白纸突然砸到五条悟的头上,因为无下限的防御他没有感受到什么痛处,但啪的抓耳的声音让他挣脱了略显低迷的情绪。
  “真是不客气啊硝子~greatteachergojo珍贵的脑袋被打坏了学生们会闹的。”五条悟迅速调整出一副插科打诨的混样子。
  家入淡定地收回手里的资料:“闹什么?闹着去银座吃金枪鱼寿司还是牛排?”
  “别一直在我这里赖着。”校医小姐将挂在门外的沾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白大褂重新穿回身上,刺鼻的气味让五条悟下意识后仰,“感觉滚去干你该干的事情,我要去解剖室了。”
  去找夏油杰,别做出那种寂寞得要死的表情。
  家入在门缝里隔着摇晃的树影看着清健的背影逐渐远去,五条悟离开后她绷直的情绪终于不用在藏起来,她坐到椅子上,拉开的抽屉里的资料底下,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隐约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照片上的少女一改懒散的模样,叼着香烟对着镜头比耶,身后两个少年分站在她两侧,表情是一致的不服气,相互冲对方竖中指。
  校医小姐长久地望着这张照片。
  地狱。
  太宰将从夏油杰那里收来的信分类整理,按照收信人的名字分成好几份,其中给五条悟的居然不是最多的,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收信人与五条悟那份齐平。
  青年挑了又挑,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些什么,最后在外表最陈旧的那一沓信中挑出一份份量最重的。
  鸢色双眼深深凝视着信封上收信人那里写着的文字。
  ——
  距离神秘人消失三天后,五条悟再次遇到了对方。
  黑发微微蜷曲的青年像他消失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五条悟面前,无视最强咒术师的压力,太宰抬起手挥了挥:“好久不见,五条君。”
  五条悟紧紧盯着太宰,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间,他就特地分出部分精力关注空气的波动,手里比着领域展开的起式手势,避免太宰再一次跑掉。
  仿佛看出五条悟在警惕什么,太宰抽出信,笑眯眯地打了个预防针。
  “不用担心,这次我不会突然就找不到人。”太宰向五条悟走去,用苦恼的口吻说,“毕竟我上次都说了我是个记录者,作为记录者,重要的当然是一个好的故事素材。但作为我素材的雇主却怎么也找不到关于他的事情,这让我很苦闷,正思考着该怎么得到雇主的过去时,我找到了这样的一封信。”
  那封信递到眼前,五条悟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当看清上面的文字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仿佛呼吸在这一刻中断。
  “你的雇主是谁?”隔着眼罩,对方的视线穿透中间所有的阻碍,落在太宰身上。
  太宰将信往前递,五条悟没接,他也就没说,只是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白发男人,仿佛在说,你不接,我就不说。
  那封信终于被扯了过去。
  太宰微微一笑:“我的雇主名字叫夏油杰。”
  那颗悬在心头上的巨石在太宰的话说完后顺势落地,发出震彻天地的响声,五条悟在这声巨响中失去了片刻意识。
  真的是杰,他在心底呢喃,感到前所未有的莫大的悲怆袭击了他。
  他的挚友,是面对他时,抱着不得不死去的必然未来,痛苦的死去的。
  五条悟的嘴唇哆嗦了下,他强行镇定下来:“杰为什么要写这些信?”
  太宰垂下视线:“谁知道呢,我只是一个信使,真相需要五条君自己去寻找才行。”
  五条悟在舌尖滚着真相这两个字,他苦涩地笑了笑。
  “......我并不清楚杰的过去。”
  他没有拆开信封,只是在看到那两个亲昵的称呼后像是被烫伤一般移开视线,他靠在墙上,巷外的汽笛声模糊传来,咒术师捏了捏信封的厚度,最后仰头将后脑磕在墙面上。
  泛黄的信封上,是少年时期的夏油杰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的【妈妈、爸爸】
  这是那个弑父弑母的夏油杰写给亡故的父母的信。
  五条悟忽然觉得手上单薄的信有千斤重量,似乎下一秒就会从他手中脱离,重重砸到地上,砸破地面老旧的石砖,直到砸进那个未知的过去。
  “由于我并不知道夏油君的父母在那里,所以暂请五条君代收,如果有夏油夫妻的”
  “没有。”
  太宰抬起头。
  五条悟说:“没有,没有夏油阿姨他们的住址。”
  夏油宅里空无一人。
  五条悟说:“夏油阿姨和夏油叔叔,已经被杰杀死了。”
  在十年之前。
  十年。
  太宰同样一愣,但轻声道:“原来如此。”
  杀死父母的罪孽还背负在夏油杰的身上,这是无法洗去的绝对不能被人容忍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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