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的身份就是一个电影观众。”
  无法改变,只能见证。
  夏油杰抿了下唇,看着周围的风景,神情恍惚,鞋底出现碎石子时硌脚的感觉是那么真实,然而太宰说这一切都是回忆的投影。
  教室里正在上课,年轻了十岁的夜蛾正道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被白色线条勾勒的咒术界历史图就出现了。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三张桌椅,因为坐在桌子后边的两位男生四仰八叉的姿势让空旷的感觉削减了至少大半,而夜蛾正道洪亮的讲课声就更让人觉得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而不是只有三个人。
  太宰的视线透过窗户,看到少年时代的五条悟侧边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交叠放在一边,以一个显得有些别扭的姿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另一只手挨在桌子边上,要坠不坠的样子。
  中间的桌子是夏油杰,刚才他被另一边的女同期踹了一脚,将两条伸出范围的腿收进桌子底下,坐姿比五条悟好上一点,但状态如出一辙,左手撑住脸,狭长的双眼阖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右手握着的笔在本子上画下一串不明所以的鬼画符。
  最外边的家入硝子还算清醒,但眼睛底下挂的两片青黑不比两个少年浅,只是偶尔打个哈欠,然后往脑袋上拍一下,疑似给自己上反转术式。
  “久违的场面呢。”夏油杰按住玻璃,他的手指没有在玻璃上映出倒影,而他也没有感受到玻璃的冰凉,只是感到有一堵墙挡在他面前,而他的手指穿过了墙。
  虚虚触碰虚假的玻璃,夏油杰怀念地看着教室中被夜蛾正道狠狠用粉笔砸醒的白发少年,后者趔趄了下,差点后仰着坐在椅子上栽倒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旁边已经彻底睡过去的黑发丸子头,透亮的紫色眼睛由于将将苏醒还有雾蒙蒙,然后在他对面的短发少女悄悄冲他竖起一根手指。
  丸子头少年心领会神,趁着夜蛾正道训斥五条悟的功夫没空管他,黑发少年悄悄端正坐姿,直起身体——
  “杰!”
  黑发少年在班主任散发的黑气染成的黑色背景中僵住了身体。
  “悟和杰交一份三千字的检讨,硝子交一千五百字。”
  墨镜后的眼睛瞥向石化的家入硝子:“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刚才对杰使眼色,我好歹也是一级咒术师,眼睛还没差到这么近距离都看不见。”
  栗发少女撇撇嘴,萎靡地点头。
  头上顶着两个大包的五条悟瞪大眼睛抗议:“哈?硝子为什么才一千五?!不公平!”
  夜蛾正道走上讲台重新拿出一根新的粉笔:“悟再加一千字。”
  五条悟:“哈!?”
  夏油杰:“噗。”
  家入硝子:“噗。”
  五条悟扭头:“喂!你们两个!”
  夜蛾正道头也不回:“后山的树叶,你们三个下课后去打扫。”
  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哈?”
  在班主任再一次眼神镇压下,三个学生恹恹地应下这次惩罚,不过等到下课后三人默契抄起扫帚飞奔向后山。
  追逐打闹着带上相比之下跑不*快的家入硝子,三人从夏油杰和太宰身侧飞奔而过。
  “这是很常见的场面呢。”夏油杰指着已经快看不到背影的三人道,“秋天的时候后山会堆起很厚一层红叶,每次夜蛾老师罚我们去打扫。”
  青年模样的黑发丸子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望着三人消失的林间小路,眸光微微闪烁。
  他微笑着接上上一句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每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树林里往彼此身上扔树叶。高专时,悟的术式掌握得还没有现在那么熟练,没法屏蔽外界攻击,虽然树叶也不算攻击就是了。”
  “不过有些叶子上会有虫卵,也会有泥土,稍不注意这些东西就会从衣领滑到里面,没什么攻击性,但足够恶心人。”
  他们顺着那条小路穿过枯掉的树林,来到高专后山。
  夏油杰讲述的声音打住,取而代之的是五条悟的大喊大叫,还有少年时代的夏油杰的温柔挑衅,家入硝子站在一边无畏拱火。
  他指着眼前鸡飞狗跳,漫天树叶和泥土的混乱场面笑着说:“看,就是这样。”
  故作轻松的语气缓慢的,轻柔的安静下来,得不到回应的夏油杰转头看向太宰,后者只是用一种浅淡的目光注视他,明明只是视线相接,夏油杰却感到难以言喻的堵塞在心口处诞生。
  他堪堪挪开目光,尖叫声又响起,夏油杰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家入硝子耸拉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被两个不做人的同期一个扯着手臂,一个扯着小腿抬到半空。
  “人渣们,我穿得可是裙子。”
  “诶可是硝子穿了打底裤吧。”五条悟笑嘻嘻地被家入硝子踹了一脚。
  拉住家入硝子的少年夏油杰顺势把手往上提,少女便利落的借助对方的力气在地面站稳。
  第51章
  高专没有夏油杰的执念,只有一些无法回避的不至于成为执念的遗憾。
  太宰作为那些闪闪发光的记忆的唯三见证人之外的唯一见证者,也是高专三年发生的所有美好、悲伤、绝望的情感的唯一局外人。
  他看着在夏油杰记忆中复现出来的一切,没有多少悲喜,但也绝非无动于衷。
  那个时候家入硝子还没有完全被禁锢在高专,那个时候三个人都能一起去出任务。
  他们一起在富士山看雪,晶莹的雪花融化在五条悟的白发里;他们一起在森林里夜宿,然后捡几个破瓦召唤笔仙被咒灵吓得哇哇大叫;他们一起去居酒屋,看着五条悟一杯醉倒,用手机拍下大少爷的黑历史......
  有些浑浊的酒液在橙黄的灯光下微微闪烁,酒水摇动,从倾倒的酒杯中散出,顺着桌面弯曲的纹理晕开。
  太宰看着反射着鳞光的桌子,居酒屋的铃铛响起,三个相互搀扶的少年少女小声说着什么走出店外的冰天雪地里。
  夏油杰凝神地注视他们穿过自己的身体。
  敞开的门外吹进来寒风和雪花,然后被居酒屋内的温度融化成水,海浪在脚边回荡,鸥鸟尖细的长鸣被潮声覆盖。
  太宰远远望去,看到白发少年站在浅滩里和一个扎着辫子的少女捧着一个海参哈哈大笑。
  夏油杰眸光微动,望着那个太宰没有见过的少女,喃喃道:“是理子啊。”
  是天内理子啊。
  是他的大义动摇的起始。
  现在,他的大义也即将迎来结束。
  “轮回后我会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
  “或许,也可能是一只狗,一只猫,一只在野外生存的狐狸。”太宰说。
  这里没有夏油杰的执念,于是在目睹星浆体事件后,太宰看着黑发少年坐在贩卖机前的台阶上,看着对方的身影扭动,变成一个坐在地板上,倚靠在沙发上的孩子模样。
  长长的沙发,印着粉白小花的温馨的壁纸,窗外吹进来的风,还有在阳光下摇曳的许多盆花朵。
  这里夏油家的客厅。
  太宰拢了拢披风,坐到沙发扶手上,侧头去看坐在地板上,趴在茶几上用彩色蜡笔涂涂画画的黑发小孩。
  有些肉的脸颊,眼中散发纯真,是小时候的夏油杰。
  夏油杰小时候还没有额角边的那撮斜刘海,头发有点长,刘海分成两半,不丑也不好看,颜值全靠那双好似含着狡黠的紫色眼睛撑起来。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蜡笔在纸上涂抹发出的飒飒声,太宰垂眼去看,白纸上花花绿绿被画出三个人,两大一小,牵着手,这是很多孩子都会画的画面。
  就好像是刻在灵魂里的命令一般,等到在某个年岁就爆发出来,太宰在平行世界做幼儿园老师的同位体记忆中看到过很多类似的画。
  不过——
  红色的人形,黑色的未知轮廓,没有其他明亮的颜色,画面的色彩只有两三种,却给人驳杂混乱的视觉感受。
  以至于看起来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深深的恐惧和祈祷穿透纸张蔓延到现实。
  夏油杰站在小孩身边,他不记得有这回事,但并不妨碍他对这幅涂鸦做出点评。
  “由此可见,‘我’没有一点绘画天赋。”他煞有介事道。
  进入这个客厅之后,夏油杰又将笑眯眯的假面戴上了。
  太宰扫过夏油杰的笑面,后者翘起的唇角有些不明显的抽动,他看透了夏油杰的欲盖弥彰。
  不过他也没有戳穿,只是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小夏油的画。
  客厅里很安静,但也不安静。
  阳台上挂着的藤萝垂下的暗影印在客厅的地板上,那阴影摇动着,扭曲成招牙舞爪的可怖样子。
  小夏油的身体重重一抖,红色蜡笔在纸上擦出长长的弧度。
  透亮的紫色双眼染上惊惧,连带嘴唇都克制不足的颤抖起来,肉眼可见,站在旁边的夏油杰没有听到小夏油呼吸的声音——他屏住了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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