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玄关此时传来门锁开扣的声音,小夏油顿时就放松了气息,气息深且沉地喘了几口,丢下手中的蜡笔从地上爬起来奔向门口。
小孩子稚嫩的嗓音里夹着害怕的哭腔和得救的激动。
“爸爸!妈妈!”
“阿拉,杰~”
温柔的声音穿透空气,也穿透夏油杰的心,他那刀凿石刻一样坚固的佛像般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
连带他眼中故作的镇定也剧烈波澜起来。
他的母亲有一头柔顺的黑色半长发,一张轮廓温柔但不乏坚毅的脸,浅褐色的眼眸会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变成明亮的琥珀,里面溢满了清澈的眸光。
现在,还没有变成夏油杰记忆中那般疲劳的憔悴模样的夏油枝香,纤细的手臂上挂着满满一大包购物袋,提着一个小蛋糕。
她被冲进怀里的小夏油撞得背靠墙壁,小孩子不知道力道,后背传来的细微疼痛让女人的眉头薇薇皱起,下意识嘶了一声,但很快她就收声调整好表情。
门外的阳光拉长进玄关,琥珀在她的眼眶里发光,从发圈的捆绑里散下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视线,隐约从发间的空闲里窥见一点女人唇边扬起的温柔弧度。
夏油枝香空下的手摸着小夏油的脑袋,用着打趣的语气轻声细语地询问。
受到惊吓的小孩子抽抽噎噎回答不上,她也不恼,只是卸下手里的袋子,微微叹了口气,将紧紧靠着自己身体的孩子扶正,蹲下身将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低低地哄着。
夏油杰在女人轻嘶出声的时候就不悦地拧眉,下颌线绷紧,面色阴沉,翘起的唇角也落下一点弧度,趋近于一条直线。
然而几秒后,他宛如有一把尺子随时丈量仪态而挺直的肩背,在女性温和的哄声中放松。
“抬起头,杰,看着我。”
夏油杰下意识听从抬起头,眼前只有太宰双手环抱,靠在墙上看着他。
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像一泊映照着日夜交换之时染成烟紫色天空的湖水,水面潺潺,荡漾着些许怜悯的神情。
刚才那道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
抿了下干燥的唇舌,夏油杰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想扬起一个笑,可脸上的肌肉抽动好几下,最终成品是一个充满悲苦意味的弧度。
他还是放弃了。
“抱歉。”他低声道。
太宰没有回应,只是走上前,拍拍夏油杰的肩膀,说:“不转过身去看看的话,以后就看不到了。”
他的目光直视前方,小夏油从夏油枝香的怀里抬起头,脸蛋泛红,眼角带泪,但眼中的恐惧已经被驱散。
“爸爸没有回来吗?”
小夏油被泪水润湿的刘海粘在眼睛周围,被夏油枝香轻轻地揉到一边。
“爸爸给杰买了礼物哦,等会儿就回来了。既然杰很想爸爸,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吧。”
太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道:“他们已经轮回了。”
现在再不看一看,那十年的空白就彻底填不上了。
孩子和女人在闲谈,声音隔着一层障壁传来,听不太清楚,夏油杰的记忆中没有这件事,但香炉投射出来的都是记忆中的景象。
所以是他忘记了么?
夏油杰抿了下干燥的唇舌,迟钝地转动思维,死亡让他撇开了压在身上的重负,也让他坦诚了很多。
穿着袈裟的青年的视线落在光洁地板上,他似乎从地板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连带自己眼中的迟疑和渴望。
于是他动了,转动脚尖,像是一个缺了一角的齿轮笨拙地卡上机器的运作,并企图找到缺失的那一角。
耀目的光线将他的视野全部铺展,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得到两道被光虚化掉边缘的身影。
尽管转身之前脑子都变得恍惚不清,胆怯、自怨、痛苦一并涌上他心头,将他淹没,但当他真正看到夏油枝香那张年轻的脸时,看到那张明媚的笑脸的时候,所有负面情绪都被轻飘飘带走。
他抓住自己垂在手边的的袈裟衣袖,隔着衣服,他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愧疚,无尽的愧疚将他整个人淹没。
直到另一道身影扛着一个大箱子从门外的远光里出现。
小夏油和夏油枝香齐齐转头,就算夏油杰看不见,也能想象出他们同时扬起笑容的模样。
“哟!我回来啦!枝香!杰!”
那个人挥着手,将抗在肩膀上的盒子放到玄关的空地上,然后笑嘻嘻地叫小夏油拆开。
束缚箱子的绳子被小刀割断,露出一只红色的木马。
夏油杰顿时如遭雷劈。
他记得那只木马,红色的,摇晃着,时常摆在阳台上,有时候也摆放在客厅。
随着木马前后摇摆,妈妈轻轻唱着属于孩子的童谣。
盘踞在记忆上的混沌轰然洞开。
在那个热浪滚滚的午后,鲜血的气味尤为浓重,风从打开的窗外卷进来,吹散浓郁的血气,有什么东西带着窗帘在摇晃。
他沉默地走到声音的来源处,在没有杂物的阳台上,一只红色的儿童木马在风中唱着久违的歌。
“好宝贝,摇啊摇。”
“坐着漂流的飞马,摇进妈妈的心扉......”
眼前的场景因为记忆的苏醒不断变换,喜悦的,幸福的,遗憾的,张扬的,在这段被限制了的时间里,代表“家人”的胶卷在一遍又一遍回放。
在还没有被咒灵侵入全部生活之前,这只红色的儿童木马占据了他绝大部分记忆的时光。
摇着木马的手总是来回交替,白天是母亲,夜晚是父亲,但他只要站在木马边,总会有人扶住他身后的马背,然后木马摇晃起来。
他是被爱包围的孩子。
温柔的家人,不吝啬的赞美,必要的维护,正确的引导。
他的童年从光明到晦暗,再到光明,爱意从未远离。
“不要哭,妈妈,我会保护你的。”
孩子的声线逐渐有了成年后的感觉,压低声音凑到哭泣的母亲身边时,他的脸上是再坚定不过的神情。
夏油杰想起。
在那个母亲终于撑不住向他的哭喊发脾气的傍晚,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拥有能杀死怪物的力量。
他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的淤青和手臂上被碎玻璃划伤的流血的伤口,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比看到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嚎时带来的心痛更痛。
他抱住母亲,捏碎了匍匐在她肩膀上的蝇头,抚摸着对方凌乱的头发。
孩童心想,他太不懂事,怎么能让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父母遭受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
这不是他们的罪孽,他们理应获得幸福。
于是他一遍又一遍重复。
“不要哭,我会保护你的。”
儿时的夏油杰许诺要保护他们。
长大的夏油杰杀了他们。
夏油杰的手在抖,喉咙仿佛被扼住,让他无法喘气。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这不是执念。”他道,“这是诅咒。”
是小时候的夏油杰,诅咒了长大后的夏油杰。
因为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太宰抬眼,世界就此破裂。
——
东京中心医院。
婴儿的第一声告世的啼哭在长长的走廊内响起,抱住孩子的护士长送了口气,吊在心上的大石头顺利落地。
她扬起笑,将孩子抱给局促的男人。
“恭喜,是个男孩子哦。”
男人手法生疏的抱着婴儿,脸上洋溢着喜悦。
“男孩子,名字就叫‘杰’吧,哈哈哈哈。”
产房的门合上,走廊尽头才走出来两个身材高挑匀称的男人。
“诶——杰真的转世了啊,那个小屁孩?”五条悟抬起墨镜,目光挑剔地看向前方空荡荡的走廊,仿佛刚才那个新晋爸爸还抱着婴儿站在那里。
太宰:“毕竟执念已经全部解除了,留在地狱里鬼灯也不会同意的。”
“全部?”五条悟跟在太宰身后走下台阶,避开往上的路人后,他抓了下头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太宰的后背。
“喂太宰,告诉一下我杰最后的执念是什么呗?”
五条悟的后脑勺还有点胀痛,自从把羂索除掉后,高层的烂橘子一下子拔萝卜带泥一般突然暴毙好几个,这都还是位高权重的,一些中低层的小喽啰就更多了。
一时间咒术界管理层大乱,任务分配也出了不少问题,要不是关键时刻声称“听太宰先生指导,来投靠五条先生”的咒术师纷纷站出来帮忙,他估计现在都抽不出时间来医院。
而得知夏油杰已经转世,还是在一个小时前。
“我记得你说过杰还有一些不明白的执念吧?怎么一下子就转世了。”
太宰没有隐瞒,精简了语言将发生在香炉记忆中的事情告诉了五条悟。
白发青年听完后从坐上轿车开始,到在高专下车,一路都沉默着,等到他进入天元结界,看到二年级冲他跑来,其中白色制服的少年已经褪去了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