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顺便,也将先前从什伊树他们口中得知的、蕾哈尔在测试里被淘汰的后事告诉了夜。
阿基米德斯船外吹来的晚风拂过他俩的发际,整个宽阔的高台只安静传来少女叙述的平淡声音。
直到听完了全部的故事,夜也依然是那副全程注视着前方的模样,那头飘扬的褐色长发下,金眸里静静倒映出一片虚无的星点。
明明真切存在于他的眼底,却什么也抓不住。
“是吗……”
他的声音里含有的情绪或许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顾兔低头注视着自己脚尖勾着的红色高跟鞋,那只脚随意地往外晃荡着,亮红色的漆皮鞋跟也就随着那份动作危险地摇摇欲坠,像要将身下那片街灯织成的派对夜景踩在脚底。
“你还想要再见到她么?”顾兔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同时坐在此处的两个人都非常明白话里这个“她”指的是谁,无疑就是那位曾经把夜推下深渊的蕾哈尔。
“……如果有机会的话,确实还想再见一面吧。”
夜想了很久很久,还是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他垂下的眸子里透露着一丝丝的迷茫,拳头握了又松,西服袖口绷紧的腕骨透露着些许说不清的愤怒。
“至少,要从她嘴里知道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的理由。”
由始至终,夜都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正因如此才无法理解对方背叛的理由。如果不能得到让他接受的答案,这份遗憾会一直成为刺扎在他的心底。
明明当初在洞窟里的时候,蕾哈尔对他也是很好的……
顾兔听后反倒是不轻不重地微哼了一声。有时候,哪有那么多背不背叛的理由,恶意在人心里滋长往往只需要很简单的一个契机。
可这些话她不想由自己口中去跟夜讲,讲了也没用。
“不提那个女人了。”顾兔面无表情地转移了个话题,“说说你这几年在帕格里都是怎么过的?别用之前应付别人那一套来敷衍我。”
夜闻言不由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啊……其实是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啦……”
因为过程是真的很枯燥而无味,也不是什么值得一讲的趣事。夜无意识地交叉搓弄着自己的手指。
“每天除了吃饭和睡眠,就是为了变强而不断训练和训练……累了就躺下来休息,醒来后起来继续。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日子。嗯……不过我有学到很多使用神水的技巧,也变强了很多。”
夜缓缓抬起头来,静静仰望着阿基米德斯天花板流动的那片璀璨星海。
“现在的我,多少也觉得能自信地站在兔兔的身边了吧。”
顾兔张了张口,有些苍白地纠正道:“……笨蛋吗,不需要你变强也可以在我身边待着。”
只要待着就好。
夜只是笑笑没说话。
或许是觉得这些事情讲出来气氛太过沉重,夜体贴地主动绕开了这种话题:“兔兔呢,在离开测试层之后……都经历了什么?”
“……跟昆待在一起。”
顾兔把自己和昆一起离开测试层、包括进入其他世界这些未曾跟别人分享过的经历,还有多年以来一直辗转直到在阿琳之手与他
重逢的事,都一齐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夜。
夜对塔外的兴趣,远比不上他只对眼前人的珍视。得知她这几年来身边有昆的陪伴,这名长发少年温柔地敛起了眉眼,在寂静的晚空底下,浅淡流露出一种得以放松了般的情绪。 -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夜仰望着星空,在群星一闪一闪的缀饰下,展现在她眼中的那张侧颜轮廓秀气完美,沉静又透着寰宇般空旷的寂寥。
“因为兔兔是个很怕孤单的女孩子,有昆陪着你的话,你就不会寂寞了。”
顾兔抬起的小腿在这句话中蓦然停顿,悬在脚尖前端的那只红色高跟鞋在那一刻终于不慎离开了她的脚趾,在她视野里尽情往下方绚烂的世界急速坠落而去。
可是身旁有人比她反应更快,夜只一愣,然后想也不想地就动身跳下了楼追向了那只遗失的高跟鞋。
周围响彻的风声呼啸着席卷过他单薄的身侧,把他的长发与西服外套都吹扬了开来,少年迅速追上了那只鞋子,伸手一捞。幸而是波道使的他懂得短暂滞空的能力,拿到那只精美的红色高跟鞋,便翻身乘着固定在脚下的神水飞盘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天台。
“兔兔,你的鞋子……”夜半跪在那块蔚蓝色的飞盘上,小心翼翼地把鞋子给带了回来。
顾兔沉默着抬脚,任由他帮忙把那只红色高跟鞋套回自己光着的右脚。
他的动作细致又小心,即使是她身上不经意遗失的一只鞋子,也会倾尽全力帮她认真找回来。等做完这一切,长发少年才抬起手臂的西服擦了下自己额前不存在的虚汗,神情像是松了口气。
顾兔难以说出自己具体的真实感受,盯着他那张几乎与过去重叠的熟悉俊容,心神仿佛被抽离了这具躯壳里。
她想起了他以前温柔治愈的那些话语,现在只觉得心底有哪个角落酸涩不已。
别在这种时候也只为了她着想啊。
可顾兔垂着眸,仅是不相及地问了一句话:“你有带糖吗?”
夜貌似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伸向了西服的口袋,点头:“有的。”
他坐回了原来天台的位置,把口袋里习惯性携带的糖掏出来分给了顾兔。还是跟以前一样牌子的糖,被已经阔别了很多年的夜再一次交到了她手里。
顾兔把糖接在手里,却一时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把玩。
“夜,在进入这座塔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也很早就离开了我身边。为了活下去,就只能不停地寻找一个人也能变强的办法、试着利用别人和无情杀戮。”
“我不相信别人付出的善意,能相信的就只有自己。或许是报应,每当我想留住什么人的时候,命运总是会将我和对方强行分开。我无法长期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我看着像是能自由地拥有很多东西,其实我走到哪里都一无所有。”
顾兔以一种平淡的语调述说着过去,夜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些往事,她明明没有表露出来,他却沉默着感同身受地去替她难过。直到,他留意到少女在这时朝自己静静偏过了头,整个人撞入了她那双玻璃般透亮的黑色瞳仁里。
“夜,你是第一个无条件给了我那么多温柔与善意的人、给我带来光明与力量的人。”
“在我心里,你就是光。”
顾兔侧头注视着少年,坚定的语句分外清晰地飘入了他的耳中。
“无关爱情或是友情,我希望你这一生都能够获得幸福。”
夜额前的长发被风吹开,好像顺带把他砰咚跳动的心也给吹散了,他的眼神里只流露出了一种怔惘的破碎美感。
顾兔把他心里那些碎片重新拼凑起来,她并没有吃掉那颗糖,而是一边说一边慢慢撕开了包装。
“你过去那些年里被寂寞围绕的岁月,让我一点一点帮你填补吧。夜,你知道有个傻鸟叼着石头去填海的故事么?说的就是这样——”
顾兔把包装纸里面的硬糖亲自塞进了夜的嘴里,指尖停留在他唇沿的柔软和湿润上。在夜怔然的神色中,听见她对着自己分外镇静地说出了一番话:
“虽然聊胜于无,但糖塞得多了,或许连海也会变得甜一些。”
硬糖在口腔里滚动着,发出只有夜自己能感受到的碰撞细响。他忽然觉得舌根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泛涌了上来,两种味道在不断中和交织着。
这是一种被人去用心珍惜的感觉。在顾兔将要收回指尖之前,夜却像是不舍她离去般及时抓住了她那只手。
身材纤细的少年低着头视线模糊,垂在颈侧的长发在高空里微微飘舞着。他双手抓着她的手指捧在唇沿,在做出这副动作时,这样一位孤独已久的少年像极了是在黑暗里卑微地祈求神明。
“兔兔……”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可这话并未能完整说出,许下的愿望就此被深埋在了少年的心底。在这时候,两人的脚下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顾兔与夜当即往下方望去,看见有一队穿着特制防护服的巡逻在闹烘烘地指挥着搜寻什么人的模样。待巡逻离开后,一位穿着深蓝西装、头戴红色嘻哈帽的少年从天台下的死角走了出来。
或许是注意到了上方投注而来的视线,那位帽子少年朝这边抬起了头,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戏谑笑容。
红色嘻哈帽底下,是半边都绑着涂鸦绷带的一张脸。
“是他?”/“是他……”
顾兔和夜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而后相互对视了一眼。顾兔蹙起眉,直截了当地问:“你认识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