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顾兔听城里的大骷髅讲过母亲和一个男人的故事。
据说母亲在怀着自己来到这里度假没多久,就因某些误会跟对方发生了冲突,差点大打出手。
大骷髅每当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心潮澎湃,活像亲眼见证到什么传奇在自己面前上演一样。
“妈妈,恩流是我的爸爸吗?”顾兔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个,但很明显,她根本没搞懂「母亲怀着自己时才跟对方发生冲突」和「他是我爸爸」之间的先后顺序和矛盾之处。
果然母亲笑得颤唞,裹在旗袍里的姣好身躯像一片迎风震颤的薄叶片。
“我也想啊,但很可惜,你爹早死了。”
“「死」……是什么? ”
“死啊……”不知怎的母亲隔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说话,目光仿佛投向了很遥远的地方,“死,就是那个人永远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顾兔不知道母亲那时的眼神究竟代表着什么,只感觉她好像变成一只厌倦了漂泊的鸟儿,忽然回头看向自己再也飞不回的巢。
那里,满满承载着她那段如玫瑰般美丽、又如露珠般易逝的恋爱往事。
……
母亲也并不是会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相反,她踪影相当的神出鬼没,顾兔偶尔只能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她一面。 ☉
留守儿童顾兔也曾问过她能不能也带自己一起出去,她保证自己不会添乱,可母亲想也没想的就抛下一句「不要,你太弱了」拒绝了。
小小的顾兔心想,一定都是因为她太弱了妈妈才会讨厌她的。
可是,她又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强大呢?
命运仿佛响应了她的征召,某天挥手悄悄给她平凡的日常拐了个弯。
等顾兔发现自己走丢了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
她那天不过是普普通通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陌生街道上走动的人一个个都带着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她,等顾兔惊慌地回头望去,那扇带她来的门已经消失不见了。
顾兔一个小小的女孩不知在那个地方独自待了多久,才终于等来母亲的出现。
面对她身上出现的奇怪能力,母亲没有惊奇,没有意外。
仅仅是恍然地抬高了艳丽的眉梢:“啊,也该到这个时候了么……”
母亲没有因为这个就拘着她不准出门,只告诉顾兔下次如果再不小心跑到陌生的地方,就站在原地别动,不管多久,她最后都会过来接她回家。紧接着。母亲便带她开始了频繁的「搬家」之旅。
离开那个终年被雪包围的漂亮宫殿之前,顾兔问母亲:“我们以后不会回来这里了吗?”
“你还会回来的。”母亲只笑了笑:“因为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约定」。 ”
顾兔这时并不知道,所谓「约定」指的其实是母亲曾说出的一句戏言。
而她与恩流之间的冲突也并非解决得如此简单。
在剥夺灵魂与生息的死亡之地,母亲曾站在那片枯槁荒芜已久的大地上,向那位英俊的神之使者说出了一句像是预言、诅咒、又像是报复的玩笑话般的话语——
“你就等着吧,总有一天你所求所愿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被我夺走!”
就此,一语成谶。
……
顾兔随同母亲搬家的那段倥偬日子里见识过很多不一样的风景,她曾住进华丽奢侈的宫殿,也曾住进破旧不堪的木屋。当然,母亲是个惯会享受的人,她们的生活水平总不会低到哪里去。
最终兜兜转转,母亲带着她来到一间老公寓楼住下了。
这个世界跟顾兔之前见过的世界有很不一样的地方,最特别的就是它的天空据说是虚构的。
地界就像是被一层外太空间所隔断,白天人们只能望见天上的太阳,到了晚上,则到处是一片虚假的繁星。
既混乱又奇妙遵从特定规则运行的世界,很奇妙的是,顾兔时不时开门走丢的情况在搬来后很少发生了。
这之后,母亲再次开始了出去浪个十天半个月才想起回来找她的日子。
万幸是这间公寓的楼上住着一位老人和一对兄妹,老人慈祥和蔼,兄妹也待人亲切友善。
其中大的哥哥叫舜生,小的妹妹叫星,都是种花人,面对相似的东方面孔彼此间有股天然的亲近,他们都对于跟星差不多年纪的顾兔平日里颇多关照。
直到某一天母亲回来,她看着跟两兄妹混在一起玩的女儿像是突然开窍似的猛一锤掌:“啊,你是不是该到上学的年纪了?”
很难说,假如不是看见顾兔跟同龄人玩耍的画面,这个女人心里还会不会有小孩其实是需要上学的概念。
但母亲一时心血来潮的决定,也不过是再次将亲女儿丢给了老人一家教养而已。
老人对母亲管生不管养的做法颇有微词,不止一次在房里跟她争吵不休,隔着老房子不太隔音的木板,顾兔偶尔能听见「你确定」、「她还只是个孩子」、「训练」几句只言片语从那房间里传出。
最后母亲被说得没法了,语气又无奈又夸张地抛出了一句话:“哇,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妈的啊——人活一辈子,本就是为了某些比性命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才苦苦支撑着,他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相比之下我只是显得更爱自己一点,这样有什么不对?”
没错,她只是相比自己的孩子,要更爱自己一点而已。
自那往后的很多年里,顾兔再也没见过母亲的身影出现。
她就像是朝阳升起就会蒸发的露珠一样,彻底地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
顾兔想,也许这就是母亲说过的「死」了吧。
永远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久而久之,她开始有意地不再去回忆任何有关母亲的事,包括她露出过的每一样表情,她口中说过的每一句话,连带着幼年随她走过一个个世界所留下的记忆。
不管那记忆是快乐还是悲伤,都全被丢进一个陈旧的箱子里封锁住。
顾兔后来的人生就像棵杂草一样野蛮生长,只可惜她学会了那个女人一言一行中的傲慢与任性,学会了她做事的目空无人与自我中心。
可却怎么也学不会她想走就走、面对亲人不辞而别的冷硬心肠。
母亲消失后,顾兔穿越的能力越来越控制不住,开始时不时的就跨过壁垒进入其他世界,只是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来接她回家了。
她在那些世界里见识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风景,为了存活下去而试着掌握各种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她曾遭遇他人的冷眼嘲讽、排挤和冷落,也曾遇见完全不介意她生人勿近的坏脾气和毒舌,一步步走向她给予她纯粹善意与温柔的人。
可当她越是想抓住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越是会从自己的指缝流失。
每一次失去她都感觉非常痛苦,没办法做到潇洒地转头走向下一趟旅程。
她不像母亲,那些使她痛苦与不死的,只会成为她心中埋下的一根荆刺,永不安宁地扎在那里。
她永远也不会与失去珍视之人这种事和解。
还是太弱了。
如果她不强大起来,就会失去她手中所拥有的一切。
顾兔闭着眼放任自己堕入思绪更深深处的永夜,波浪推涌着她的身躯,轻拂她的发丝与脸颊,拖着她趋向与光明背道而驰的深海。
就在这时,一道已经许久许久也不曾听起的女人声音在耳边清晰唤起:“醒醒!你快死了!”
顾兔蓦然睁眼,就在那一瞬见到了一张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时刻看见的脸。
她的娘诶。
深流似乎被这道光所劈开,显出女人那张容光滟滟的面容。
岁月似乎完全没有在她脸上镌刻痕迹,一如顾兔深藏在记忆中的那般美丽,笑起来时像棠花绽开般浓烈,眼角眉梢偏又描画着一丝戏谑磨人的气质。
见顾兔睁开双眼,女人顿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她如今的模样,捏着下巴评价道:“啧啧,长大后果然像我,就是这头乱翘的头发……”
“我这是死了?”顾兔显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情况。
“快死了,但还没完全死。”她的娘倒还有心情说笑。
顾兔不解:“那你为什么……”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 ”美貌女人朝她的发顶伸出指尖,似是想要替她将那一绺翘起的黑发压下,可不知怎的,还是如一场绮梦般引人惆怅地收回了手。
“所以我想,怎么也得过来见一见你——在你人生中最要紧的时候。”
“我以为比起来见我,你更宁愿去多看几眼外头的帅哥是什么样的。”
并不知她是如此看待自己的美貌女人先是愕然,随后便不可自遏地颤笑起来,显然少女猜得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在的,她确实就是这种不着调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