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桌茶杯里新沏的茶香袅袅,热水里枯皱的叶片苏醒伸展,重获生机,这还是钟安玥女士寄给我的,说是她老家乔英庄的奶奶炒的茶,做得太多了就分了些给我。
我把沏茶的方法告诉乌鲁梅,她似乎对此兴趣浓厚,从早上坐在桌前开始,我的茶杯就没空过。
这种时候又会觉得不管她表现得多成熟,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乌鲁梅,你和弟弟是多大的时候去须弥城务工的?
她放下手中翻看的旧书,
姐姐,我和弟弟一开始先是去的奥摩斯港,然后才去的须弥城。去奥摩斯港的时候大概是九岁,在那里呆了三多年,然后跟着收留我们的工队进了须弥城。
他俩如今也才刚十三四岁,却已经在外奔走快五年了。
先是去了奥摩斯港,大概因为那边的管制松一些,而且有许多沙漠出生的子民在那边的镀金旅团里干活,估计多少会有他俩的同乡。
不过,这样一来,他俩没有被带歪进了些混迹于灰色地带的镀金旅团当佣兵什么的,很难得啊。
而且,她还这么爱看书。教令院对于实体书籍的看管十分严苛,但每年总会有冒着进局子的风险走私一些被淘汰的旧书,卖给沙漠地区的子民。
乌鲁梅自己搜罗的书大多就是这类。
那些旧书上的知识当然不能说无用,但显然是过时的。对于虚心好学的孩子我们一贯十分爱护。于是提纳里咨询失踪多日的卡维,麻烦他推荐一些适合建筑学初学者的书,然后我俩买下偷偷摆在书柜里,
果不其然乌鲁梅每次路过都会忍不住瞟上几眼,
想看就看吧,这些书是之前写文章时偶尔会用到的,现在那本已经写完了,用不上了,摆在这里不看太可惜了。
她便受宠若惊一样高高兴兴看起来。
我在写一个两兄妹周游七国的故事,但是,我没有哥哥或者弟弟,想问问乌鲁梅,你平常和弟弟是怎么相处的?
少女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请求,拘谨又有些苦恼的盯着书页,
望着她膝盖上的书,想了想,开口,
就从你最喜欢的建筑学里打个比方?
她垂下眼眸,头发蓬松又茂密,
如果我是穹顶,那乌鲁塔就是帆拱、大拱。
说完,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准备午饭了,回见,姐姐。
她轻轻把书放回书架上的原位,朝我腼腆一笑,离开了树屋。
我并不精通建筑学,是正儿八经的外行人,
从书架上抽出她刚刚翻阅的书籍好奇一翻,
许是因为乌鲁梅翻看许久了,一打开就摊开到她停驻的那页这是一种新的侧推力平衡方法,不需要厚重的墙体,而是把力传给四条大拱与穹顶边缘线切出的四片帆拱,再由帆拱传给粗壮的墩子、柱子,这样用巨柱代替了厚墙,打破墙体带来的沉重和封闭感,可以开出丰富的拱形窗,墙变的薄而轻盈。
穹顶的耸立离不开帆拱的支撑,但是同样的,如果没有穹顶,帆拱的存在也将成为建筑上的累赘。
乌鲁梅内敛,不善言辞,以前在须弥城接活计常常是乌鲁塔四处奔走揽生意,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若没有她的才能,生意也是招揽不来的,
他们明明是一体的。
这些暂且不说,差点偏题了。
今天的午饭由大巡林官下厨,柯莱打下手,我就只需要呆在树屋里伏案耕耘了,
没办法,钟女士催得紧了。
唔,荻花洲上月初升,流水虫鸣共长野凉意在夏末的流萤闪烁中滋生
沏好的茶摆在木桌上,茶香袅袅,充斥整个空间,
思绪也随着茶叶的舒展浮游似的,流向远方。
笃笃
我进来了。
嗯,好。
来人是提纳里,
午餐给你放在桌子上了,趁热吃。
嗯嗯,好。
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外,大耳朵巡林官若有所思打量着,尾巴开始有些跃跃欲试地甩起来,
他走到桌边端起茶杯送到我嘴边,
脑子里还在构思文章,本能的,张开嘴喝了两口,
佐伊,你这个样子好像松鼠。
嗯,嗯?
小狐狸放下茶杯,弯腰侧靠在书桌边,狡黠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我,
啧,笨蛋狐狸。
少年甩了甩有着绸缎光泽的大尾巴,偏头,苦恼似的,
你说是那就是吧。
抓过他的尾巴,从头到尾rua过两遍,
提纳里,你过来一下。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朝我这边靠近,
两额相抵,他眼底的青绿正合窗外无尽的碧浪,
温热的,细腻如河床细沙,
但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尾巴惬意晃动,提纳里环抱住我,
那我继续工作去了,一定要按时吃饭。
会的会的,你也要注意休息,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怎么听着跟你要出远门一样,明明就几步路。
大巡林官一本正经走到门口,
那么,他挥挥手,
我要去出一趟远门去提纳里木屋了。
这家伙,装模做样的。
老老实实吃完饭,期间乌鲁梅好像进来了几次,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我的盘子拿走了。伏在书桌上继续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脑袋开始有些昏沉了,笔尖再纸上点了老半天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我意识到是时候该午休了。
不过我可没想到能再次见到纳西妲。
又见面了,你好,我叫纳西妲。
她的身形比上次梦中看见的要清晰多了,虽然还是看不清面孔。注视她银色中残渣几缕翠绿的发尾,就像月光下的新芽一样呢。
是啊,又见面了,你好啊纳西妲,我叫佐伊。
说罢,忍不住笑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闻言,她温和开口,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为什么我总是只能看见模糊的你呢?
这就要问你了,佐伊。并不是我在躲着你哦,这可是你自己设下的防备。
沉默片刻,
我不太明白。
唔这么说吧,你来到这个世界后正在慢慢被同化,当你彻底认同现在的自己时,你也就真正成为了世界的一员。但在你灵魂的最深处,属于你从前的那部分并没有完全消解,所以你也就没有从原来那个世界的你,变成这个世界的你。
她小小的身子穿过灰雾朝我走来,
你看不清的,是因为你还有所顾虑。
是因为我太懦弱了吧。
她偏偏头,有些疑惑。
闭上眼睛,没看见就能心安理得告诉自己不存在,捂住耳朵,没听见就能理所当然认为没有发生。无论如何也只想着护住身边这一亩三分地,不过是最普通的凡人。
但其实我是知道的。这片土地上的不公,苦难,纷争,仇视,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对这个世界完全陌生的外来者就好了。可偏偏我不是。
她靠近我,莹莹温润光泽的小月亮,
于是我跪坐下来,与她视线齐平,
她却伸出手,环抱住我的颈脖,
纳西妲,如果我的文字能传播到无尽山川的另一侧,如果我的箭羽能刺穿袭击海兽的鳞甲,那么我的这一亩三分地就会变得更广阔。所以我想要更加厉害一点,
到这里我已经分不清是在和她说话还是自言自语了,
对啊,我就是懦弱的普通人,但我不甘只是一个懦弱的普通人,所以才会烦恼,才会纠结,才会不愿意认同自己。
我抬起手用力抱着她,
我是想要变得更好才会做出改变的。我不认同现在的自己怀念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只是因为我习惯从前的规则秩序带来的安稳,或者说谁会不喜欢安逸。
佐伊
并不是错觉,她的身形轮廓慢慢变得清晰,
我想要改变,我不认同现在的自己,因为我明明可以成为更棒的自己。
抬起头,终于毫无负担地笑出声,
我依然不认同现在的我,因为我要永远向前走,纳西妲,你提醒我这些,可明明你也渴望打破高墙向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