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听说母亲是繁华的都市人家的女儿,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不知道教育是什么,而且村民们也对“教育”嗤之以鼻,但母亲对此很是自豪,只是这种自豪他从未在外人在场时在母亲脸上看到过。
  母亲只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会变得快乐,而在看到他时,失去光彩的眼睛才会显得亮一点,也会变得真实一点,好像从某个彼案回到他身边。
  “春。”母亲总是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女孩子是很伟大的存在,所以春以后要好好对待嫁到村子里来的女孩子。”
  后来母亲又说:“春,你以后要去村子外面,看更好看的风景。”
  幼年的他问:“外面的风景有什么?”
  母亲久久凝望堆满各种破烂农具,还有一些烂衣服的角落,遗落在此处的稻种抽出了一点绿色的芽。
  “啊......春,外面有自由啊。”母亲抱着他低声啜泣,但很快这种小猫喵喵叫一样的泣声便被压回喉咙。
  因为隔壁的山田叔叔来了。
  “春,去找村里的朋友玩去吧。”
  母亲微笑着将他拦在门外,山田叔叔站在母亲身后,黑色的阴影落在男人身上,他从对方的微笑里看到了野兽一样的凶狠,令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快走吧,春,我和山田叔叔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他跑远了,他扭头,看到一双粗黑的手揽在母亲腰间,那扇破旧的木门将母亲吞进门后的黑暗里。
  “让他们死。”
  春,出日春,太阳出来了就是春天了。
  他平静地请求牧野千禾。
  第15章
  五条悟围观了一场一群人对一个人的凌虐和侮辱。
  他看到一只青白的手臂从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伸出来,细细的手指尖发颤,却坚定地指向微敞的木门。一只无光的眼睛没有聚焦,只是空荡荡在缝隙里寻找,然后勉强挤出一点安慰的笑,似乎是向看不见的人传达出什么,但几秒后一双腿移过去,把它挡住了。属于男人的粗黑的双手握住女人的手臂,将白皙的手折回去。
  属于男人们的笑声狎昵,偶尔窥见的眼神猥琐得令人作呕,污言秽语在黑暗遍布的破旧木屋里渐渐堆满。
  五条悟侧头,藏在高领制服下的喉咙上下滚动,终于,他还是捂住嘴巴,转过身体。
  他的脚边趴着一个小孩子,红色的血从他身下溢出,缓慢,不容忽视地向四周蔓开,像向平静湖面扔下一块石头,然后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妈妈......”
  “......混蛋......放手......”
  小孩的生机肉眼可见的流逝,再过不久,或许就几分钟他就会死去,但一股压抑强大的力量顶起他在亡灵之河里浮浮沉沉的意识,支撑他不肯闭上的眼睛。
  微弱的气音从喉咙里吐出,和一群人的狂欢相比,小得可悲,但其中蕴含的怨恨却令五条悟心神一震。
  咒术师的数量之所以稀少,原因就是术式和咒力是与生俱来的,没有这份天赋的普通人,穷其一生的努力也不会成为咒术师,但一个普通人突然在某一天觉醒术式,那么无非只有两种情况。
  一,这个普通人拥有成为咒术师的天赋,二,拥有强大咒力的外来物附着在他身上。而现在,五条悟眼前上演的,正是第二种。
  五条悟看到小孩眼中燃起的代表死亡与仇恨的熊熊烈火,这股火焰引来了藏匿在村子各个角落里的雾气——是咒灵。这股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顺着木屋的各处缝隙汇聚到小孩身边,咒灵并没有攻击,而是堪称乖顺的氤氲在小孩身边。
  “......幸福......”
  “祈愿......神明庇护......”
  数不清的祈祷在白发咒术师耳边响起,有女性的声音也有男性的声音,大部分都是男性的声音,密密麻麻遍布整个空间,活像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循环播放最大音量的喇叭。
  纵使知道眼前的场景只是一场梦,五条悟还是无法克制自己惊讶的摘下墨镜,因为他看到小孩的身体四周燃起熟悉的蓝色波动,混杂着黑色负面的感情,以自己的□□为柴薪,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望中,在死亡和不甘的逼近里。
  ——小孩靠着浓郁到无法想象的负面情绪,还有那只咒灵的推动,突破了咒术师和普通人之间的界限。
  他在死亡之际成为咒术师,但咒力并没有为他带来活力,他的生命依然在流逝。
  ‘不甘心......’
  他想到他的母亲,那个不管经历了什么,却总是对他露出温柔的笑的母亲。
  ‘无法原谅......’
  他看到那群男人稍稍散开的身体空隙之间,温婉的女人头发散乱,身体反抗性的动弹了下,双眼便彻底暗淡下去。
  “你、你是神吗?”
  他向雾伸出手,低声祈求道:“杀了他们......”
  “不管是灵魂还是其他,你都拿走!”他声嘶力竭,眼泪混着泥灰将清秀的脸划得四分五裂。
  雾气蠕动着,飞速将小孩包裹起来,红色的血气从中溢出,由于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五条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小鬼又和咒灵发生了什么,总归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嘛,这场悲剧我也不想看了,反正最后那群人渣都死了吧,后续还不用报警,省了不少麻烦事呢。”五条悟的手指抽搐了下,随后勾起一个不知道是对着谁的冰冷弧度,他举起手,做出术式发动的起势,却不知为何术式迟迟没有发动。
  这个孩子,如果能活下来,就算不成为咒术师,也会是个不错的辅助监督。
  绚丽的紫色咒力团散发出梦幻光芒,在术式“茈”吞噬所有时,梦中的男人们已经完全陷入扩散的雾中,令人牙酸的骨骼声和骤然炸开的血雾一同响起,飞溅的血水眨眼便染红整个木屋。
  那个孩子站在原地,脚踩着浓郁血水,侧头向他投过来一个平静的眼神。
  ///
  那些对他的母亲犯下罪行的人已经死了,只不过他们的意识被他禁锢在梦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牧野千禾只觉得喉头干涩,她无法用一个,或者说几个,几十个准确的词来形容现在心中浮现的复杂情感。
  可能是她与父母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无法体会到那种痛彻心扉,哪怕付出一切也要为母亲报仇的情感吧,牧野千禾空落落地想到。
  “母亲已经死去了,不管我再如何祈求,这也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出日春仰躺,看向空无一物,被迷雾覆盖的“天空”,说,“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梦中用尽世界上最酷烈的刑法折磨那些人,然后在仇恨旋涡和咒灵侵蚀中走向死亡。”
  等他死后,这只以他的身体当做巢穴,负面情绪供养的咒灵就会长大,然后离开这个封闭的村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拯救。”出日春忽然笑起来,带着一股纯真和幸福,“可是有一天母亲问我‘连我也不值得被拯救么,春?’”
  牧野千禾一下子哽住了。
  出日春没有注意她,吐出憋在心口的气,继续说:“这个世界上就算所有人都下地狱,母亲也该上天堂。在出日春的世界里,只有她是唯一的光,”
  当世界将这束光从他身边夺走,他决心让灾难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
  “那你为什么改变了这样的想法呢?”牧野千禾低声追问。
  倘若出日春迁怒所有人,那么在她和五条悟进入这个村庄之前,在这个村庄被辅助监督发现之间,咒灵就应该去往外界了。
  “母亲虽然从未说出口,可她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从她的话语里吐露出来,从她每天早起看日出,每天傍晚看日落的行动里体现出来。”原本已经有些暂停的眼泪再次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冲洗面庞。
  “你问我为什么改变想法?不,我的想法从未改变,我和母亲不一样,我发自灵魂的憎恶世界,憎恶所有。”
  “包括我?”
  “包括你。”出日春把脸偏转向牧野千禾,嘴上说着憎恶所有人,可被泪水冲刷过的眼中流露出的又是那样纯澈无比的眼神,他扬起一个难看的笑,“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发现这个地方,如果你们能来早一点,母亲就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牧野千禾捂住脸,心想这下是真拒绝不了了。
  “但是一想到母亲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很多和她一样的人,我就觉得这种憎恶也能忍受下去。”
  “所以外来者,要和我定下一个‘契约’么?下一次轮回的时候,将我的母亲重新带回自由的世界。”
  “......真是个没礼貌的原住民。”牧野千禾捂着脸苦笑,深吸一口气随后蹲下,目光打量着已经快要被雾气融化的出日春,眯了眯眼道,“那给我的报酬怎么算?我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怜归可怜,但是她可不会因为对方可怜就去白费力气。
  “报酬......报酬的话,就让下个世界的我替你卖命吧,毕竟我的术式还是挺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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