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的计划不可能容错率这么低。
  于是她将从傀儡人偶身上回收回来的那一部分意识顺着夏油杰的耳道放进了他的体内。
  这件事理论上来说是行不通的,但是夏油杰本身就比较特殊,在一次次的通灵之后又变成了特殊的灵体,她的一部分很自然地接入了对方的思维。:
  她看见了他的思想萌芽、生根,然后在他们刚刚的讨论中不断壮大。
  原本以为他只是胡思乱想的夏梓潇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让你来好好告诉我,”她的手轻轻地包裹住对方的双眼,感受着他颤抖的双睫和不断蠕动的眼珠,“为什么要产生那样的想法呢?”
  “喜欢我的话,可不能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些许诱哄的意味。
  夏油杰的心坠到了谷底。
  第24章
  咒灵是由人类自己产生的。
  夏油杰第一次知道这种事情,而且是从一个他没有见过的陌生女人的嘴里。
  这句话如果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他或许还会有所怀疑,但是当这个人自称是九十九由基,目前咒术界唯一的特级时,再回头看这句话,夏油杰听到了自己的迟疑。
  没错,听到。
  无数个质疑的声音,愤怒的咆哮从他的心底最深处蔓延滋生,最后充斥了他的整个大脑。
  如果说,咒灵是由一直以来被他视为保护对象的普通人产生的,那他,那他们这些为了与咒灵搏斗而付出生命的咒术师又算什么?
  夏油杰见过死亡,准确来说,即便有了家入硝子的存在,还是有很多身负重伤的咒术师在赶来高专救治的路上就丧失了生命,他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有熟悉的或者陌生的咒术师死亡的消息。
  这是没办法的事。
  他的老师夜蛾正道和他的同期们都习以为常,大家都认为不断地变强才是唯一活下去的可能。
  但是,为什么要由他们来承担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罪孽呢?
  他遇到的另外一位强者,夏梓潇告诉他,力量存在本身是合理且无条件的,不要为此有什么负担,也不需要强迫自己去承担一些原本就不存在的责任。
  他否认了这一点。
  没人会明白他的。
  咒术师认为自己拥有的是截然不同的视野,将自己和普通人完全划分成了两个物种,高高在上地看待普通人,而他就是在这两个物种之间夹缝生存的怪胎,一个拥有着普通人的家庭,但是不被普通人接受的咒术师。是咒术界找到了他,发掘了他,他欣喜之余也迅速转变了自己的身份,站在了咒术师的这一边,将普通人看作弱者保护起来。
  “没有人能明白的……”
  夏梓潇静静地看着黑发少年痛苦地蜷缩起来,耳畔和脑海里是少年同步的不断低声呢喃声:“没有人会理解的。”
  【但是你可以。】
  一次次跟身边的同学和老师家长诉说着怪物的存在,但是却被一次次否定,甚至被认为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怪小孩,夏油杰太需要得到他人的肯定了。
  “那喜欢我也只是因为我肯定过你?”她神色淡淡地问。
  黑发少年身形一僵。
  青春期的年龄,太多感情都归于一开始的冲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段感情对于但是夏油杰的重要性,即便再三遭遇到了当事人的质疑,但是他依旧能够坚定地回答这个问题:“……不仅仅是那样。”
  至少他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的初遇,也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闯进他混沌迷茫的人生泥潭中将他拉起,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对于超自然力量一无所知甚至排斥的情况下,告诉他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性。
  【她太耀眼了,我想要留住她。】
  “当我们认识的那一刻起,我就意识到了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存在,”夏油杰没有办法抬头和她对视,只是低着头轻声解释,“你知道的,我曾经很厌恶自己拥有的这些力量,它们让我与众不同,让我有很多烦恼,是你告诉我这些事情很正常,而我只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个。”
  夏梓潇哑然。
  真要说起来,夏油杰也好,【加茂】也好,其他世界遇到的朋友也罢,她从来没有通灵到普通人,说出那样的话也只是无意之举,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会给对方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甚至一直记到了现在。
  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什么?”
  夏梓潇不是那种讨好型人格,她不会为了夏油杰说出一些违心或者模棱两可的话,更多时候她只是在陈述事实——她不认可夏油杰那些所谓的正论,甚至多次斥责过对方关于保护弱者的言论,告诫他要将能力和责任这两样事物分开来看。
  “抱歉,唯独这件事……”夏油杰苦笑一声,“抱歉呐,完全做不到呢。”
  “这样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的机会,我才不会轻易让它从我的手里溜走呢。”
  不出预料的回答,夏梓潇心说。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夏油杰的思想和他的话语达成了惊人的同步:“你说,如果咒灵和人类能够拥有混血,而咒灵又能够轻易地被转变成别的生物,那为什么让所有人都变成咒术师不行呢?”
  咒灵是由普通人的负面情绪产生,而如果所有人都变成了咒术师,产生出来的
  负面情绪都会变成自身的咒力,而不是转换成咒灵。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理想,甚至在九相图这个成功品出现的眼下可行性很高。
  就如夏油杰所想的那样,他清楚地看见夏梓潇的表情因为他的话语松动了一下,但还是狠心戳破了他的臆想:“因为确实做不到。”
  夏油杰一愣:“为什么?”
  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又一次被否定了?
  夏油杰没来由地心慌。
  【不可以。】
  曾经的一次次告诫也好,果断拒绝他的交往要求也好,夏梓潇从未这样直白地告诉他“没可能的”。
  一股颤栗从尾椎骨一路向上,肾上腺素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大脑,他的手指开始颤抖,伸出双手握了几次甚至都握不住对方的手指,只是不断地摩挲着,想要得到她的回应——无论是眼下的这个问题,还是曾经的要求。
  夏梓潇沉默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了夏油杰心中埋藏在最深处的情感。
  刚刚变换了新形态的坏相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收到了另一个空间去,和名为大角的巨大骨龙滚在了一起,但现在他们和许许多多的不知名生物焦急不安地在原地盘旋着,似乎感受到了某种不详的因素,或者被主人的某些情绪感染到了。
  夏油杰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
  而恰恰相反的是,夏梓潇一直都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拥有共情能力的人,但在此刻,她难得对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少年产生了些许怜悯和体谅。
  显然,对方在某些方面的“神经质”被她一开始就说中了,甚至只需要三言两语就刺激出来了,但事实看起来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因为她知道夏油杰如果知道一条道路有可行性,那他就会去做。
  就算他们的相遇是百亿分之一的意外,只要有一次机会,只要有一次重逢,他那颗已经平静的心就会立刻蓬勃燃烧起巨大的力量,在理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不管不顾地冲到她的面前,直面地向她剖开自己内心的疯狂,期待有一个机会把她留下。
  【她在怜悯我,她感受到我了。】
  【她在看我吗?】
  【她在看我。】
  【她挡在了我身前。】
  【摸到了……是人类的体温,是她。】
  ……
  天真到可怕。
  但是很多时候,这样的勇气并不讨人厌。
  *
  许久许久,久到黑发少年的呼吸终于不再那么急促,他的眼前不再出现灰白的闪光,理智重新占据了这位咒术界新秀的大脑,他急切地,带着一丝歇斯底里地追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做不到?我们都目的不就是消除咒灵吗?你呢?你其实不是来找我的对吗?你的目的是咒术界的高层,但是想要除掉他们你就必须先解决掉咒灵的问题,不是吗?”
  “我知道的,你认为有人在利用九十九由基,是那个加茂,对吗?但是现在看起来我说不定也走到了对方的圈套里面。”夏油杰不在意地哂笑一声。
  是的,看起来幕后的人算无遗策,已经轻而易举地将你算计了。
  “我不会做人体|实验的,这是原则问题,但是我要试一试这个可能性,我和悟的人生不应该被这些普通人毁……”
  “不用试了,不可能的。”夏梓潇重复,再一次否定了他。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再一次不甘心地开口:“你是在怀疑我,对吗?你怀疑我早就叛变了是吗?不是的,这只是我突如其来的想法,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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