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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与青狮 第31节

  但这些热闹都与齐王府内的王妃陶嫣无关。
  原博衍生怕人多冲撞了陶嫣,便不许她出门,为了免她无聊,连宫中的晚宴都推辞了。
  二人只清早去给沈皇后请了安,便又回了王府。
  陶嫣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无可奈何,只得在府中翻看南国使臣送来的古董字画。
  她幼时学画,又好收藏,预备一件件看过之后,将自己喜欢的留下,一般的收拾起来,来日送人。
  她看了几日古董,有些枯燥,今日便叫人将书画箱子抬出来放进房间。
  她随意取出一幅,手指一拨,画卷便在桌面上滚动展开。这画用的是上好的云纸,过了几百年,依旧保留得十分完好。
  陶嫣不免轻轻赞叹了一声。
  她赞叹地看过这幅画,眼神往过一瞥,立刻凝定在左上角的几行小字上——
  “丁卯年三月十七,平郑兰丘,乐亭雅宴感记。”
  陶嫣凑近了细细看一遍,确认不是自己看错了,又回过头来将画作扫视一遍,旋即便喊来原博衍。
  原博衍就在外间,听见她叫,以为出了什么事,几步过来。待陶嫣说了这画,他才垂眼去看,看完也有些称奇:“春日乐亭宴——你怀疑这是徐照的画?”
  九国时期鼎鼎有名的乐亭之宴,几乎请来了当时所有最有名的名士。诗赋、策论、书画,所留名作不知凡几,被称是文史上九国最后的繁华。
  陶嫣心里有五分肯定:“我在宫中见过半幅徐照后来作的老梅图,比较起来,这一幅的笔触虽稚嫩了几分,倒是还能看出一样的影子。”
  原博衍却质疑道:“徐照之风疏狂无羁,这样的精细工笔,不像是出自他的手下。”
  陶嫣反驳道:“当时徐照只有十几岁,没有疏阔心境,自然没有旷达笔法。他是赵国世家子弟,学些工整画作也有可能,岂能由此断之?”
  夫妻二人被这幅画勾起了兴致,甚至还去搬了九国旧史,非要瞧出个端倪不可。
  可是陶嫣到底怀着身孕。外头打更的声音一响,原博衍再兴致浓烈,也毫不犹豫地合了书,而后催陶嫣休息。
  陶嫣哪里肯放弃,继续同原博衍道:“就快翻到了。‘故人相对,两下难言’,徐照必然是见了旧友。参宴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名人雅客,总能知道是谁给他提的字——他能看上的人可不多!”
  原博衍也好奇,但再好奇也没有陶嫣重要。陶嫣躺在床上反抗不能,说话累了,便这么睡着了。
  有所思,便有所梦。
  --
  梦里景象,春日风和,春花初盛,山色正佳。衣衫统一而整洁的小厮和侍女们来来往往,捧着美酒佳肴、笔墨纸砚,往返于众人之间。
  陶嫣正好奇这是何处,要拉住面前走过的侍女询问,手一伸,却直直穿透了她。
  她吃了一惊,连忙追上去,却听见这侍女和身边的侍女并着头说话:“……听闻赵国的公子照,今日也来了乐亭赴宴。”
  陶嫣没想到,自己竟然大梦一场,置身于三百多年前这一场大宴之中。
  即便是虚幻,也足够惊喜。
  没人看得到她,又是在她的梦中,她便顺着自己的记忆,随心所欲地去她想去的地方。
  绿柳之下,平整的青石之上覆着一张洁白的宣纸。少年公子瞧着不过十六七岁,洒脱地将宽大的外袍脱了,随手掷在一边,又将里袍的袖子也挽高绑起。
  他瞧着形容放浪,目光却仔细沉定,将手中的毛笔往身边的山溪里一涮,又去蘸石上放好的胭脂朱。
  那边有人隔着柳荫高喊:“这厢流饮的酒杯都叫颜料弄污了,快来人将徐照从上游带走!”
  爽朗的大笑声阵阵,少年徐照又捋了捋根本没落下来的宽大袖子,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且叫这厮转过身去,正要画他的红布巾!”
  史书里温和雅正的名士们谈笑风生,陶嫣也看得心情激荡起来。
  她垂眼一看,那徐照哪里是在画人,分明是在点缀春花。虽画作未成,只有个雏形,却已能看得出来,就是她手里那幅画。
  那果真是徐照的《春日乐亭宴图》!
  陶嫣开心极了,站在徐照的身后,看他的手骨骼精细,拿着玉管毛笔,一般的玉白无暇。他落笔极稳,并且极快,景色已在脑海之中,不需任何犹疑耽搁。
  他肆意几笔丢开手,抬头看了一眼,展了展腰背,突然看到什么似的,把笔一丢站起身子跑过去了。
  陶嫣也好奇,跟着一起飘过去。
  徐照从乐亭那边绕过去,她的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这边。陶嫣正要往过再飘一飘,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听自己使唤了。
  她顺着山风花影来到另一边,沉沉地下坠,直到坠到实体之上。
  她看见自己的手里拿着一枚莹白的棋子,落在面前的棋盘之上,然后一个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这局是我赢了。”
  她竟是成了梦中人。
  只是这人又是谁?
  这回她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了。她试图起身去追徐照,却没法动弹。
  好巧不巧,这女子却站起了身,莲步轻移,往山溪那侧、徐照刚跑过去的方向走去了。
  碧草如茵,落地柔软,就像踏不到实处。陶嫣好像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似的,她感到这女子的心惴惴,紧张地快速跳动着,又像是想见,又像是怕见。
  她停在了柳条之后,眼前的景象若隐若现。
  徐照对着那人,颇为兴奋道:“许久未见,我还道见不到你了!你怎么来了乐亭?”
  那人笑了笑,嗓音温和,比这春风尚和煦几分:“我籍籍无名之辈,不过漫游。恰逢一旧交,邀我前来。”
  那边有人来叫徐照回去画画,徐照颇为为难,那人道:“你先去画罢,我等你完了再说话。”
  徐照去后,那人脚步在原地顿了顿,往另一边去了。
  陶嫣看他离去,心里着急。这女子倒是动了,分花拂柳,主动走上前去,轻轻喊了一声。
  “云郎。”
  陶嫣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这一场载入史册的乐亭之宴里,有哪个姓云的郎君。
  他没回头。
  陶嫣感到这女子的双唇在颤,身体也微微发颤。
  她仿佛不甘心似的,几番纠结之后,又追上几步,喊他道:“云亭!”
  陶嫣当即惊掉了下巴:众所周知,段君玉楼,字为云停。
  那公子穿着一身干净朴素的月白长衫,终是安安静静地驻了足,转过身来望向她,寒星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无奈。
  就好像,他故意装作未发现她,她还要主动走出来,非要引得两个人都尴尬不可。
  这女子的执拗令他无奈。
  而他终是应了声:“公主。”
  他只是安静一眼,激起她心里惊涛骇浪。
  陶嫣被这遥遥一眼推离了梦境,尚未看清段玉楼的面目,便回到了现实。
  晨光熹微,陶嫣推着原博衍起身,急不可耐地叫人将画取来。
  那画作在桌面铺开。
  同样的山花木影,同样的乐亭山溪,属于段玉楼的月白衣衫藏在晦涩的笔触之后,眉眼都看不分明。
  山林里的白衣段郎,藏身在三百年前的兰丘山水,静静地。
  --
  陶嫣因梦起兴,拉着原博衍去翻古籍和史书,认定那题字必然属于段玉楼。
  那么画上那句“两下难言”,便说的不是徐照,而是他口中王姬。
  只可惜,九国时期的王姬,要么早亡,要么与别国和亲,记录的并不够多。
  史书上的段玉楼,发迹后一直效力卫国。卫国自然也有王姬,只是都与段玉楼没什么关系,自然不会在遥远的平郑相见。
  而段郎如不在王都,便是在战场,更是莫要提与别国王姬有什么来往的机会。
  陶嫣翻找了好久,才看到一本破旧的杂记。杂记的主角,是卫旸与段玉楼的一生之敌,赵薛联军。
  陶嫣一贯仰慕段玉楼,对那一段历史了如指掌,自然便记得他的对手中,有一位在薛国扶持幼主、掌握无双大权的薛太后。
  赵薛二国,代代姻亲,这位薛太后,出嫁前曾是赵国最优秀的一位王姬。
  她幼时便与各国展开多次外交,为赵国争取许多权益,长大后又拜访了自己的姑母薛王后,成功为自己谈妥了与薛国储君的婚礼。
  这一场婚约来得并不顺利。
  赵国虽兵强马壮,土地肥沃,但历任国君实在平庸,不少敌人都嗤赵国凭女立国。
  相反,薛国兵士悍勇,国力强健,王君英明神武,早已有意减弱薛王后等赵人对朝堂的影响力。
  王姬之所以能成功嫁入薛国,全凭一役。
  这一役,是赵国冬月绕山,三千兵士全军覆没,为薛国保住了边境一座铁矿。
  这一役并不算大,事实上,这座铁矿原本就是薛国计划中的弃子,之后也很快便被废弃。
  它对历史的影响实在太小,后人常说,它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肯定了王姬对和亲的决心,帮助她成功嫁入薛国。
  因为这一役,是王姬坚决出兵。
  而领兵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则是王姬钦点。
  杂记有太多戏言,诸如此类的野史,多半也只能一笑置之。陶嫣不过是调剂心情,才倚着靠枕看了下去。
  这杂记上写这几乎从未记录在正史上的小将,说他之所以被推举,是因为王姬拜访薛国时,他曾在路上救过王姬,这才由游侠一步登天,做了个小将。
  那小将名为云亭。
  云亭,云停。
  段云停。
  第30章
  天明 贪程未归客,徒自觅行踪。
  上元的热闹消散于东方既白,次日一早,纯肆便上楼来寻彤华。
  彤华应当是才起来洗漱过,长发还没梳起,只拿发带系着。她似乎是临时兴起,正站在书架前找书。
  听见了纯肆的问安,她头也不回地道了一句“坐”,仍继续对着架子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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