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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与青狮 第37节

  飞翎立刻回头指使侍女把门带上,而后迅速回头,谁料陵游动作倒快,已经跑到另一边去了。
  飞翎气急:“陵游!”
  陵游好不容易逃离虎口,哪里还会回去,远远喊道:“我还要去使官殿,飞翎姐姐快回去罢!”
  飞翎看着他的背影,身形高而瘦,却半分不显得羸弱,早已是个非常矜贵俊秀的神君了。
  他不像幼时那样单薄了,也不再像幼时那样,会在外头一直坚持,非要进去亲眼看她一眼了。
  身后殿门一响。飞翎回头,看见仙官慎知陪同医官署的人出来。
  飞翎正色,听着千篇一律不知听过多少遍的话,和慎知一起将人送出去。
  她问慎知情况,慎知眉目清清冷冷,道:“等会儿送主子再去一次遗灵窟罢。”
  --
  寝殿里,彤华已经站在了榻前,由鱼书和赤芜伺候着更衣。
  彤华垂着漂亮的眉眼,脸色很是苍白,身上却是一套红衣,若非知她此刻身弱,便愈发觉出她那点只可远望的清贵冷怠。
  “陵游呢?”
  鱼书道:“知主子无妨碍,便先走了。”
  鱼书微微抬眼瞧她,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应一声就没了下文。
  彤华将腕上的小奇留在枕边,从内室转出来,瞧见小八孤零零的一个,安安静静地趴在门边角落里,谁也没妨碍。
  见她出来,它支起了身子,用剔透的一双金色眼睛看着她。
  彤华笑了。
  她不知是想到了哪一桩旧事,心头泛软,走上前拍一拍它,这才走了出去。
  鱼书等人在门口相送,慎知跟随彤华的轿辇,自中枢西北门出,过了云桥向外。一行人至群玉山合抱深处,方下了轿,往遗灵窟而去。
  那洞窟之中,有磨好的石阶一路向下,彤华每走一步,前方十几步开外就有一盏明灯亮起,而队伍最后十几步的灯旋即熄灭。
  走了一刻钟,方到了底部,正中一个硕大的地下温池,蒸腾的水气氤氲。
  仙侍皆在外不可入内,慎知一个人进来,仔细服侍着彤华解衣入池。
  彤华坐下的那一瞬,眉心眼底忽而有暗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消弭不见。她吸气吐纳,胸腔隐痛。
  寂静的石窟里只剩下两人,彤华这才问慎知道:“医官署的人怎么记的?”
  慎知早就着人暗中检查过医官署的卷宗,回禀道:“只写了元气有伤,触犯旧疾。您尽管放心。”
  彤华应了一声,又问道:“我临走时放了一只玉俑替我,可出什么纰漏了吗?”
  她三百年前从人间回来时就是这样,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先问起人间的事。只是慎知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处事,也不再无谓地劝她,一五一十回答她。
  “您刚从王府出来没多久,齐王夫妇在散步时惊了蛇。好在原博衍早将药王谷的小岑姑娘接到了王府,陶娘子平安生下一女。我已操纵玉俑去看过了,没遇上小岑姑娘。”
  彤华听完,淡淡道:“女儿好。”
  前些年原承思一直膝下无子,几位年长的王爷都自觉避讳,不曾先于太子诞下长子。只有原博衍肆无忌惮、出头冒进,恨不得随时能从他的锦绣堆里掣出刀锋。
  去年皇太孙才将将出生,陶嫣又立刻有孕,时间这样紧凑,若是生出个岁数相当的儿子,又是将来一桩麻烦。
  她得给原博衍蓬勃的野心浇点冷水,得让他长长记性,知道收敛。
  彤华又问道:“正月里,哪儿来的蛇?”
  慎知道:“安排使官去了。抓到的那蛇女修行不过百余年,只有些微末的道行。一百年前连硕仙族的少君夏枯与此女立下婚约,说她若可入定世洲受封,便娶她为妻。此女急功近利,跑到上京城里吸食贵气,妄图尽快增加修为,正巧犯在陶娘子头上。”
  连硕仙族在定世洲封地里,并不是个大的属族。但既提了百年前,彤华立时便想到了一桩旧事。
  “那蛇女呢?”
  “如今已拘在使官牢里。”
  彤华点头道:“去传我的话,叫紫暮改日来见我。”
  慎知点头记下了,又补充道:“抓这蛇女的时候,发现了原博衍那边的人。他找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异术士,所用术法庞杂,看不出门路,不过下手倒是挺狠。陵游已经在查了。”
  既是陵游在查,那就不必多问了。
  只是——
  “他不肯同我说,你去帮我盯着。”
  陵游一贯不肯在她虚弱时用这些事情烦扰她,可是她只是休养,又不是什么事都办不成,何至于一点心都费不了。
  慎知笑着应了,在彤华身后继续帮她梳理灵力运转。
  她探过彤华体内每一处,暗自思忖,究竟是什么原因,叫这咒印提前了半日发作。
  彤华的手指在水下抚着石刻的花纹,静默了片刻之后,她忽而问道:“阴司有消息吗?”
  慎知立刻明白她问的什么,答道:“还没找到。”
  她拿不准彤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敢多言。
  可彤华却在想:赵琬已经嫁到了薛国,居然还去见他?
  她眼底杀厉之色顿起,池水似有所觉,水面泛了浅浅涟漪。
  慎知瞬间感受到她的戾气,将手掌置于她颈后:“少主,静心!”
  彤华闷哼一声,双眼紧闭,眉尖立刻拧在了一起。她扶着池底座椅上的石沿,指尖泛白。
  过了好一阵子,水面终于平静。
  蕴灵池太干净,消弭了杀心怨念,终究让彤华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从那一段足够愚蠢和卑微的回忆里。
  她孤注一掷去求,却一无所得。
  彤华睁开眼,杀意散尽,徒留得空旷的深冷。
  慎知慢慢放下心来,却仍留有余悸,放缓了声音道:“您越来越没办法控制戾气了。来日方长,您又何必心急?终归能好的。”
  好不了的。
  她知道慎知只是在安慰自己。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若隐若现地浮动着一个暗红色的印记。由于她的身体此刻与蕴灵池灵脉相连,骤然涌入大量灵蕴的时候,那里其实并不太好受。
  慎知看出她的不适,尝试着再一次劝说她道:“何必非要受这绝情咒反噬不可?忘了也未必不是坏事。若是放不下,我会告诉您。”
  彤华眉心那处,是一个绝情咒。
  她少年时,实在太过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犯下多少大错。虽总有人为她收拾残局,但还是让平襄十分不满。
  平襄见不得她冲动无知,见不得她年少放肆,见不得她为情乱智,所以命嘉月仙君给她下了一道绝情咒。
  咒印生效了。
  平襄没有对彤华掩饰下咒的事,刻意让她发现自己记忆里的空白,以此作为她的惩诫。
  慎知还记得,彤华被平襄植入绝情咒的那一日,她在璇玑宫门外等了整整一天。被人搀扶着从云辇上下来的彤华,眼底空空荡荡,抬眼看着自幼长大的璇玑宫,目光茫然又陌生。
  那枚咒印的功力太强悍了,最初的几日,她连他们几个身边人都想不起来。慎知这样冷情的人,也不免强忍眼泪。
  后来彤华的记忆恢复了一些,可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的过去仍有大段的空白。
  因有禁令在上,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他,彤华也不记得他,可越是不存在,便越证明了他的存在。
  那种未知的恐惧令她坐卧难安,她在这陌生的宫殿里住不下去了,便一个人跑去人间躲避。
  可笑的是,她少时分明曾遍游人间,可人间也陌生,所有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些地方,都有你与他的回忆。
  她爱过一个人,几乎占据她过去生命的所有时间,这么一忘,就什么都不剩了。
  处处无他,处处是他,这么多年来,她就是用遗忘的方式来记住一个人。
  那是她难以消解的不甘。
  那是她走失的青狮。
  而彤华一身反骨,越是忘记,越是不甘,千方百计也要记起旧事。
  她初次尝试时牵动到了咒印,嘉月本就昼夜看管她们姐妹三人的元灯,立刻便发现了彤华咒印的波动,于是直接禀报了平襄。
  平襄知她会有所行动,慢条斯理地罚了她一回,等再将她放回璇玑宫的时候,已是一月之后。
  慎知那时便劝过她算了,但彤华不肯,拉着她的手同她说:“帮我想办法压住这个咒印,不能让尊主发觉——无所谓反噬多深,我得想起来。”
  她的一切痛苦自那时起。
  平襄和嘉月之后再无所察,而彤华瞒天过海,每月要生熬一日咒印反噬的痛苦,才能勉力记起过去的一点回忆。
  彤华实在是太害怕那段记忆空乏的日子了。
  她执念难解,不肯轻放,好不容易去到人间,好不容易寻得一个活生生的段玉楼——
  她怎么放,怎么能放?
  慎知在她身后,看见她身前水面无声泛开的那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心里只觉得可怜。
  她仍然不记得他的模样,却记得自己的难过。
  --
  彤华在遗灵窟待了两日,晚间才回到了夙夕殿。
  鱼书伺候彤华上榻,给她把医官署改过的新药端来。彤华懒怠地倚在坐榻上喝药,拿着瓷勺一口一口抿,觉得这药没之前苦了。
  “医官署改药了?”
  鱼书一怔,想起来,回道:“是使君让改的,说这药越来越苦,没病都喝出病了。”
  也是好笑得很,内廷巴不得把所有良药招呼到她身上,有多久没人在乎过她会不会怕苦了?
  鱼书坐在榻边小凳上和彤华说话:“少主这回把使君吓坏了。您也该自己多关照自己,免得他替您日理万机,还要分心您是不是遭了罪。”
  彤华捏着勺子的手一松,一声脆响,药汁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想起幼时头回见陵游,他也就五六岁,模样稚嫩极了,同她说:“你别怕,我给你撑腰。”
  后来她神体有损,却势力见长,而他也从一个无名小辈,变成打败大将军风无痕的天界第一剑。
  他果真将她护到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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