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暴雪天 第21节
“废物!”徐远行毫不留情:“看我的!”他的蛮力冲破喉咙,喊了声“啊——”
曾不野跟着他小小“啊”了声,他又说:“你没吃饭啊?那那几个大肉包子都喂狗了吗?”
曾不野的声音就大了些,徐远行还是不满意,又给她示范一遍。他说:你就喊吧,喊完了你就知道了,那种感觉特别爽。
曾不野终于“啊”了一声,徐远行没说错,那感觉很爽。再来一声,懂得了要领。于是跟着大家啊啊啊啊了起来。他们的喊声鬼哭狼嚎此起彼伏,惊扰了大兴安岭的黎明。树上的雾凇簌簌掉落,有的落在河面上,跟着哈拉哈河去流浪了。
曾不野喊着喊着就笑了,跟徐远行对视一眼。徐远行的眼睛也染着日出的金色,带着一顶毛线帽,整个人看起来暖烘烘的。
曾不野觉得:徐远行是很衬这美景的。
“其实我也喜欢你。”她突然说。
站在他们附近的赵君澜和433都听到了这一句,迅速回头诧异地看着曾不野。
徐远行也愣了,他说过:“喜欢我你拖黑我?”委屈极了。这是什么脑回路,那她要是爱上他,还不得杀了他?尽管委屈,心里也有欢喜。欢喜了,人就显得“轻浮”了。还想说些什么,被曾不野打断了。
“拖黑你归拖黑你,喜欢你归喜欢你。但你别想的太复杂,我喜欢你,就只比赵君澜和433多一点。”
赵君澜不乐意了:“你凭什么拿我跟433比?”
433则说:“谢谢野菜姐的抬爱,我以后一定好好开车。”
徐远行的“轻浮”一下子又没了,变脸比翻书快。倘若不是不冻河的日出太美,今天他势必要出了这口恶气的!曾不野也用胳膊肘碰徐远行,眼朝者不冻河方向,兴致盎然地提议:“再喊两嗓子?”
徐远行假装不高兴:“喊呗!舍命陪小人了!”
曾不野心里一阵阵地暖。她终于知道呐喊是什么感觉了。声音冲破喉咙枷锁,与这个世界接轨。跟着声音一起冲出的,还有体内的浊气、郁气。这也是曾不野第一次知道,呐喊会让人想哭。
她察觉到自己的眼眶热了,湿了。
而她的脑子似乎是缺氧了,一只手紧紧抓着徐远行的衣袖说:“哎呀,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
她蔫蔫的顽皮劲儿可真是能走进徐远行心里,他也配合她表演,扶着自己额头,假装步履踉跄要晕倒:“哎呀呀,不行了,我缺氧了,也要晕倒了。”
接着人就向雪地倒去。
曾不野彻底被他逗笑了,她捂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很清脆,捂着嘴,但笑意从眼睛里冒了出来。只可惜她的笑声太短暂,大家还没看够呢,就消失了。
不知何时睡醒了的包成粽子一样的小扁豆大喊:“哎呀!缺氧了!”也轱辘滚了起来。这下大家都笑了。
日出可真好看,他们都在留恋,跟不冻河的清晨薄雾合了一张又一张影。徐远行就跟曾不野说:“照一张呗!”
“批准。”曾不野说完,向徐远行身边站了一步,他呢,在她伸长手臂竖起拇指,笑容欢畅。
“真好,真好。”常哥说。曾不野上前看,哪里好?头发睫毛上的霜快要挂不住了,看起来像两个野人。忍不住撇撇嘴。
她觉得自己像卸掉了什么东西一样的轻快,那种轻飘飘的感觉真的令她头晕。她没开玩笑。这会儿又抓住了徐远行衣袖,说:“我真头晕。”
“你是晕碳了。哪个正常人一睁眼吃四五个包子不晕的?”徐远行一边笑她一边扶她上了车。
曾不野打了个喷嚏,甩出了黄鼻涕。徐远行我操了一声扯出两张纸递给她。曾不野自然地接过,擤了鼻涕。病程到这里,已经是快要好了。
从前生病,那病很留恋她的身体,侵入她的神经,一病十天半月。她顶着一副“残躯”坚持工作生活,每每一进家门就再无力气。她害怕生病,因为生病让她了无生气;又喜欢生病,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了无生气。
这一次的病好的这样快,归功于这满眼的冰雪和这些真挚的人。曾不野开始感觉到抱歉了。
“对不起啊。”她说。
“?”
“我不该拖黑你。”
“你怕我纠缠你吗?”
“不是,你吵到我睡觉了…”曾不野如实说道。睡眠于她而言太过稀缺,每天等待睡眠的过程都像在经历酷刑。除夕以来,她迎来了罕见的好睡眠,并不想被什么事情影响。她的诉求这样简单,透着可怜。
徐远行再也生不了什么气,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鼻子很酸。
“你别喜欢我了。”曾不野说:“就一场旅行而已。我们开开心心,一直到漠河。你根本不知道,有时候人会被情绪杀死。”
徐远行心里空落落的,并非因为曾不野对他的拒绝。而是因为她的坦白,还有她对生活的热情,几乎已经消退了。
“你怎么不说话呢?”曾不野说:“这个救世主你是一定要当是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现在就走了。刚好今天阳光不错,我从这里走,经过通辽,回北京。”
“你把我放出来吧。我绝不会再多说一句。”徐远行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能睡个好觉。都能像刚刚一样笑那么一次。”
“谢谢。”
曾不野拿出手机,她的指尖在抖,误触了两次密码。她有些气馁,索性攥起拳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拿出手机。把徐远行放了出来。
车窗外的薄雾渐渐散去了,哈拉哈河现出了真容。大兴安岭的树木包容着它,任由它穿过,给它筑起一道林墙。
幸福的哈拉哈河,因为流淌在这片土地上,所以成为了一条不冻河。
群里在分享刚刚的美景,她和徐远行的合影可真逗。徐远行像一个拥抱全世界的人张开双臂,她像一个拒绝全世界的人抱紧肩膀。
还有一张她的背影照,徐远行和赵君澜,一个人比掐死她的动作、一个人做踢她的动作,可真是滑稽。曾不野想:哈拉哈河也包容了我,我也想变成一条不冻河。
“既然你把我放出来了,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徐远行神秘兮兮。
“什么好消息?”曾不野问。
“我有菌菇酱的秘方。你管我叫爸爸我就给你。”
青川的人总这么开玩笑,一说什么事:叫爸爸就告诉你。无论男女。徐远行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刚说完这句就被曾不野的拳头锤:叫爸爸!让你叫爸爸!
徐远行求饶:“诶诶我错了!”
曾不野捶够了才住手,又拧住了徐远行的脸:“还叫不叫爸爸了?”
徐远行觉得他的腮帮子要被曾不野扯烂了,摇头告饶:不了。
后来他说: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这要让别人看见了让我颜面何在?
“不瞒你说,我捶你的时候,孙哥和常哥站在旁边抽烟。”曾不野说完见他故作惊恐,就又笑了:“徐远行,你知道吗?”
“什么?”
“你真的是我的人生奇旅。”她说。
第18章
身体反应
◎都很诚实◎
赵君澜在外头敲窗,让他们向外看,那才是人生奇迹。在他们讨论一些无聊的情感问题的时候,那天的第一批牛牛已经走进了河里喝水。
辽阔的不冻河面除了落叶、枯枝、霜雪,也有了真正的生命。牛儿从林间走来,缓缓走过雪地,走进河流。当它们下水的时候,大片的水波纹漾开去,金色的河流就动了起来。
河里的牛“哞”一声,岸边还在赶路的牛也“哞”一声。
小扁豆已经朝那边跑去,大声喊着:“牛牛,我来了!”她手里抓着一根什么东西,仔细看,原来是香蕉。“万物投喂师”、“大地饲养员”上线了。她要去喂牛了。
小小的人儿踩着岸边的石头,石头晃一晃,她就不敢动。嗷嗷喊起来:“妈妈!妈妈!救命!”喊完了再小心翼翼向前走。浅滩上的石头上面都盖着厚厚的雪,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蘑菇。
曾不野甚至想着这玩意儿做成蘑菇酱也能嘬出滋味儿来吧?
有牛儿不怕人,朝着小扁豆走过来,也或许它闻到了小姑娘身上的香甜味。小扁豆忙把香蕉剥好,熟练地伸长手臂。她有经验,只要动物的嘴巴碰到食物,她就松手。果然,牛吃到了美味的东西,甚至歪着头思考片刻:这是什么饲料?为什么我的食谱上没有?
曾不野站在那观察牛吃饭,嘴巴看着挺小,那里头也是真能塞。就问一边的徐远行:“我怎么觉得牛吃饭这么熟悉?”
“你照镜子呢?”徐远行一边说一边学她吃包子,一口下去,腮帮子就鼓起来。
孙哥适时唱起了《白桦林》,这一天他格外喜欢那两句: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再循环一遍,爱笑爱闹的“青川车队”就围住了站在河边的他们唱。
起哄架秧子。曾不野想。但是爱情刚刚萌芽,那是人类无论经历多少情感,都会为之激动的最初的美好。就连曾不野沉睡的心都要被叫醒。
牛儿一边喝水,一边慢慢排成一队走了。小扁豆伸手跟他们再见:“再见!下次见!”
“见什么见,你下次见到的肯定不是这一头。”曾不野逗她。小扁豆嘴一瘪就要哭,曾不野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花生豆,命令她:“给我嚼!”
小扁豆就听话吃了,又张嘴,还要再吃一颗。
曾不野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怪。她在哪里都不算讨人喜欢的人,小孩子见她总要躲。她对小扁豆也不算好,总戳破她天真的想象。但是小扁豆就是跟她好,就是喜欢她。
“漂流去吧!”赵君澜提议。
“那不得冻成傻逼了?”绞盘大哥说,“别看照片好看,冷是真冷。”
“漂流漂流!”小扁豆拍巴掌,曾不野也一改慵懒姿态,支持漂流。她已经习惯了“青川车队”这种随时更改计划的德行,反正爱到哪到哪,阿尔山到漠河也就八九百公里,一脚油的事儿!瞧瞧,她现在也觉得八九百公里是一脚油的事了!
徐远行自然同意。
来都来了。他说。
于是一群人去漂流。
她和徐远行对坐在小船上,空间很窄,他们的腿被迫交叉在一起。徐远行腿很长,他又不知道收着,脚尖总会碰到曾不野的腿。尽管他们穿着厚重的衣裳,但被碰触的感觉格外清晰。
曾不野觉得很异样,抬腿踢了他一脚,船身像一侧翻,俩人嗷嗷叫,差点掉水里。
“你不要命了?”徐远行严厉批评她:“你踢我干什么!”
“你看你脚!”
徐远行看过去,他不是有意营造这样旖旎的距离的。再看看曾不野,最后看向河面,原本冻通红的脸一下红成酱紫色,嗡嗡地说:“我知道了,对不起。”
他道歉了,曾不野就不再动。她想自己可能真的是一个人久了,久到她忘记了那样的感觉。那种神秘的、敏感的悸动,在她的身体缓慢地流窜。但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们都被眼前的风景吸引了。
曾不野就连做梦都梦不到那么美的风景。
他们的船漂在河面上,穿过覆着雪的蘑菇一样的石头,飘向有着树的岸边。河面上淡淡的雾打湿了他们,但真奇怪,他们都不觉得冷。手轻轻拉一下树枝,上面的雪就落下来。曾不野下意识闭上眼睛,耳边是小扁豆的尖叫声:“再来一次!我要再来一次!”
天公听到了,开始为他们洒下小雪。曾不野和徐远行头顶、肩膀都白了,徐远行朗声大笑。
他们的船继续飘,遇到了不久前遇到的牛群之间。它们已经走到了水深的地方,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一边“哞哞”叫着一边喝水。
这样的人间,谁会不爱呢?
共处这人间里的人,又怎会爱不上呢?
哪怕日后分别,也定会在某一日想起这样一条河流,这样一场雪,还有这样一个大笑着的人。
后来他们依依不舍离开不冻河,车辆在林区行走,都开得很慢。在茂密的、壮观的大兴安岭林间,一条弯曲的公路穿过去。路两边的树木都挂着白色的晶莹的雾凇和雪。枝桠伸出来,他们的车驶过,不时就触落上面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