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他说:“妈,我去看完她,就跟你回家。”
  “好啊,妈回去给你包饺子吃。”
  齐宝汝摸摸他低下的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冷——
  十一月的首都极速降温。
  薛知恩衣衫单薄地瘫坐在空荡荡的大平层,整个人隐藏在冰冷的黑暗中,窗外的万家灯火与她无半分关系。
  她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手攥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她在等。
  ‘叮!’
  来了。
  “小姐,他醒了。”
  她提着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站起身。
  ‘刺啦——’
  细小的拖拽声跟随她的脚步。
  一体式的大门打开,薛知恩耷拉着步子没看清,脚下被绊了一跤,直直栽了下去,但是预想到的疼痛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温暖的气息,侵来。
  她的身体骤然一僵。
  没有骨气的齐宿,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家门口等了五天,五天她才开门出现。
  走廊的白炽灯亮起。
  触到她的第一件事。
  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来医院看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他,而是——
  “五天,你吃饭了吗?”
  “……”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的保温饭盒,献宝一样期待地望着她。
  “我妈包的饺子,还热着呢。”
  一直见不到她,齐宿一家不放心,干脆在首都又留了几天,二老白天去逛逛景点,回来会多做一份饭,让守着她的齐宿带过去,只是前四天都落了个空。
  “……”
  薛知恩不说话,她死寂的眼盯着他没事人般暖洋洋的笑容。
  心好像被狠狠剜下来一块。
  “我不是……叫人跟你说……不会再见你了吗?”
  她把自己关了五天,五天没跟任何人说话,声音哑得不像样子。
  齐宿就算再是傻子,也该看出她的状态不对。
  他没有说话,眉心皱在一起了。
  仿佛在说。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不见面?
  他笑说:“那我来见你不就好了。”
  薛知恩:“……”
  薛知恩确实已经五天没进食了。
  她坐在家门口窝着,像没人要的小猫,齐宿的心揪疼,他打开饭盒,好声好气地哄。
  “吃点吧,吃完我就走,不烦你。”
  薛知恩看着他,慢慢张开了嘴巴。
  齐宿知道她的意思,紧绷的心落下,笑了起来。
  他就是这么好满足。
  她愿意吃一口饭,他就开心的不得了。
  薛知恩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他的投喂,腮帮子小幅度的一鼓一鼓,少了些平时的颓冷。
  齐宿感觉没有几个月,她就瘦得不像话了,心丝丝缕缕地疼。
  他没有追问她背着的手里是什么,而是啰啰嗦嗦地闲聊起旁的,像是报备般絮叨。
  “我的身体好了,医生说我壮得跟头牛一样。”
  女孩眨眨过长的睫毛。
  齐宿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唇角的弧度放大,把过眉骨的发往前挡挡那块影响他帅气的伤疤。
  很快,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手给我看看好不好?”
  薛知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她咽下嘴里有‘妈妈’味道的水饺,说:“我吃完了。”
  “很好吃。”
  “谢谢你。”
  “你走吧。”
  难得,齐宿生气了。
  “薛知恩!”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音量:“发生了什么你总要告诉我,我很笨的,我想帮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她向来束手无措。
  “帮我?”薛知恩好似听到笑话,她勒着手,“你要怎么帮我?”
  这件事没人可以帮她。
  她只能自己来。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了。”
  “薛知恩,我……”
  她强撑起一点笑:“不是你说不会再烦我吗?”
  “你现在就有点烦。”
  齐宿:“……”
  如果不知好歹有排名,薛知恩怕是能拔得头筹。
  她就像座气候不稳定,融化一点,马上重新凝结的冰山。
  齐宿有耐心一点一点温暖她,但她并不给自己这个机会。
  “麻烦你滚出我的视野。”
  “薛知恩我们需要好好聊……”
  她冲他怒吼:“别再靠近我了!”
  “再像狗一样趴在我家门口,我就报警!”
  “……”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赶走了,身为距离私生饭一步之遥的死皮赖脸变态粉丝,干脆再次驱车跟在她身后。
  他很清醒地明白一件事。
  他们的感情是小,薛知恩本身是大。
  她的状态一定不对。
  他没法赌。
  赌会不会永远失去她。
  他做不到。
  第236章 弑父
  齐宿是对的。
  薛知恩的状态确实不对,绷死的神经在五天前看完u盘内容就彻底断了。
  “小姐,先生醒了。”
  经过抢救和半个月的全力治疗,薛景鸿醒了。
  只不过变成了不能说话的半植物人。
  云姿当时是以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踩的油门,医生们说还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薛先生福大命大。
  薛知恩也觉得这是个奇迹。
  她独自站在他的病床前,诉说思念。
  “爸爸,你醒了我很高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还戴着氧气面罩的薛景鸿艰难地睁开眼,看清她。
  此时此刻,眼中有无尽的复杂。
  薛知恩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她终于把背着的手放在身前,被勒得紫红的手上,有一根粗壮的——麻绳。
  她力道绷紧手里缠绕几圈的麻绳,眼神静默无光,却是在笑的。
  “爸爸。”
  “时间到了。”
  “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能结束了。”
  “……”
  绳索缓缓套到薛景鸿脖子上,动作极慢地收紧。
  其实,薛知恩从一开始就在想。
  造成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谁的错?
  母亲极端的控制欲。
  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
  后妈的算计。
  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
  继妹的嫉妒。
  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谁的错?
  她的悲惨。
  母亲的死。
  谁的错?
  ‘呃……呃……’
  真是医学奇迹,濒死的半植物人也能发出音节。
  薛知恩看见始终冷漠的父亲脸在涨红,眼在哭,那泪很神奇,让她感觉自己的喉咙也濡湿了。
  “爸爸,你说是谁的错?”
  “我现在在亲手杀亲生父亲,你告诉我,到底是谁的错造成的?”
  她一步步用力。
  她急需一个答案。
  “爸爸,你为什么要杀妈妈?”
  被扼紧气管,只跟死亡一步之遥的薛景鸿没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外面倒是热闹了起来。
  “让我过去!”
  “齐先生你不能进去,前面是私人病房。”
  那个惹人厌烦的男人在外面喊:“薛知恩!薛知恩!!”
  “你没有错,你不要做傻事啊!我妈说了,她还想给你包饺子吃,我们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的!我不在乎的!”
  “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好的……”
  “齐先生,请保持安静。”
  “薛知恩!你的路还很长很长!!”
  他快要急哭了,边费力甩开那群阻拦他的属下,接近崩溃的声音打颤。
  “你别不要我……”
  “……”
  薛知恩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滴到攥紧绳索的手背,沿着狰狞的经络、伤痕向下划。
  像有温度的刀,温暖的手。
  从觉得自己害死母亲的自我厌弃,到意识到细节问题的痛苦麻痹,再至被迫清醒的疯狂。
  弑父多难啊。
  尤其是捏住持刀而剧颤的手。
  杀死曾经也疼爱过她的父亲。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从未拥有。
  而是拥有又失去。
  幸福吝啬地转瞬即逝。
  只留给她,满地狼籍。
  可老天又逗弄她。
  太阳大啦啦洒在她头顶,拥抱她,呼唤她,拯救她。
  “薛知恩!求求你!”
  “求求你!!”
  ‘咚——’
  薛知恩脱力似的,头磕在薛景鸿的床头,身上没了力气,手上更没了。
  薛景鸿重新获氧,大口呼吸。
  “爸爸,”她说,“你命真好。”
  “我命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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