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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宋琼垂眸。她又怎么会忘,那日阿玖伤情,她发誓说“在一起一天,我们就休戚与共一天,在一起一年就休戚与共一年,哪怕千难万阻,山穷水尽,烈火焚烧也好,霜雪埋葬也罢,保证不离不弃。”曾经的誓言,谁知成今日的谶语。见她咬着唇默默低头,阿玖方想起从刚才到现在宋琼始终没说一句话,越发觉古怪:“你怎么不说话,你的嗓子怎么了?你说话呀。”
  宋琼摇摇头,依旧无声地重复着“你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才没流下来。阿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已猜到七八分,喑哑道:“我不能丢下你。”便急忙扭头,继续剜墙壁。
  想当初她也被困在这里,相同的地方,相同的锁链。那时她一心想留下来,现在她只想能出去。而当初那个囚着她的公主,却成了笯中鸟。可笑命运造化弄人。
  阿玖自出神,没注意身旁的书柜已摇摇欲坠,霎时就向她倾倒,好在宋琼及时拉了一把,只见柜子倒在刚才阿玖所蹲之地,彻底阻断了两边的路。心惊肉跳之际,阿玖扭头却见宋琼露出释然之色,不由红了眼,又急又气:“你拉我干什么!这下我还怎么过去……”阿玖竟欲去搬那着了的书柜,宋琼拉着她不放,凝望着她双目,动了动唇。火势蔓延得很快,仿佛下一秒就会吞噬她们。阿玖却是听见她问的是:“你为什么来?”
  “我为你而来。”阿玖说完略顿了一顿,起来看着她眼睛:“你说‘碧落与黄泉,两处皆不见’,那尚在人间的每时每刻,我们都别分开。”宋琼觉得脸上烫烫的,好像初次相见时,阿玖故意撩拨,直令她面红耳赤。宋琼便笑,泪滑进嘴角,苦涩至极。
  冰凉的唇突然覆上一层柔软的温热。
  与往日的浅尝辄止和情动久持不同,这次的吻带了些苦涩,却又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炽热。宋琼觉得自己脑子不太清醒了,只想沉沦在此刻的温柔里。
  火焰张牙舞爪,逼人不退,宋琼忽想到自己从前雄权仗势,夺人生死,不懂得“行事过绝,易失于刚”的道理,如今也算报应。一想到因她一己私欲而导致受伤害的那些人,宋琼不由心生忏悔:若她不那么任性冲动,懂得凡事留一线,不逞口舌,不逆虎狼,也不会连累了对她真心以待的人。正感“物极必反,命曰环流”世说不假时,一只腊烛忽然滚落手边,宋琼瞥见便拿起来立在地上,那凤蜡受热渐化,宋琼蓦然想到对阿玖成亲的诺言,思觉落空,内疚不已。
  阿玖见宋琼只望着那蜡烛发呆,心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不想二人最后的时刻还被遗憾笼罩,便笑道:“公主好气派,成亲用凤阳阁做花烛。这火这样大,满京的人都会看见我们的喜烛了。”宋琼见两人心有灵犀,破涕为笑,慢慢把阿玖手心翻过来,用食指写“我”“爱”“你”。
  周围的火如莲花瓣包裹住屋室,她们坐在莲心处,安静等待死亡。这火会将她们的骨灰糅合在一起,化作一颗颗莲子,而后随着风,在一处山潭中生根发芽,并蒂开花。宋琼胡思乱想间,仿佛真的感觉到了凉风穿过耳畔,在失去知觉前,她隐约听见了。
  “我也爱你。”至死不休。
  看见怀中人合上双目,阿玖复落下泪,眼前景物逐渐模糊,很快意识也陷入了混沌。大火吞噬了整个凤阳阁,火光冲天。远处似乎有她们的影子,渐渐地近了,又渐渐地远了。
  刹那间,人们仿佛看见了黎明——
  第59章 风雨夜烛
  由于火势太大,又担心随时会复燃,众人最终选择控制外围,等内部自行熄灭,直到翌日天亮,凤阳阁的火才堪堪止了。
  经过昨夜,凤阳阁几乎成了废墟,焦枯一片。辰时方来人禀报:“陛下,凤阳阁内发现两具尸身,看身形,是两个女子。两人手牵着手,抱在一起,如何也分不开。由于两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实在难辨身份。”
  宋邺冷冷笑,感叹公主的这位红颜,当真是对她情深义重。便道:“既如此,便一起葬了罢。”
  光阴流逝如空舟快棹,距宋邺宣布宋琼公主不幸遇难已过去半月有余。由于京城淅淅沥沥下了多日的雨,下葬之日推迟至今。
  京郊的一处山林前,两名女子正沿着小路向上走,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其中一女子指着前方的屋舍说道:“这里本是我买来给自家的客商偶尔歇脚用的,又僻静,过往的人又不多,最适合人休养。我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正巧谢双带着巫珏几个有急事走了,这儿也没个人看着,我才想起把你接过来。我又忙,平时就多麻烦你了。”
  “怎会。”谢婉良莞尔,环顾四方,见秀水明山,草木葳蕤,是个好住处。瓦房建在葱茏之间,四周却打理干净,并无杂草,用篱笆围了,在角落种了些香兰、绣球。院里种有一棵桃树并一棵李树,分别对着两扇支摘窗。屋前环淌着一条清溪,溪上拱了一座木桥。秀丽明亮,宽敞朴实,俨然一个小山庄。
  “这里乍看虽简单朴实,仔细却能看出花了不少心思呢。那庭中的两棵树,一桃一李,春能赏其华,夏能荫其下,秋能食其实,若再种一梅树,哪怕寒冬腊月也有乐趣了。”谢婉良停在桥上,听流水潺潺,感微风徐徐,又见粉墙黛瓦,竟与山水相融一体,不觉沉醉。殷四娘走过来,笑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她从小就喜欢山川,说以后要在山里建一座房子,于是从那以后常常跟我描述,还作了不少样图,我不过依葫芦画瓢,其实没花什么心思。她总念‘桃李春风一杯酒’,所以我才种了这两棵,可惜她不喜梅花,说‘春暖花开乃万物之本性,独梅花要独具一格,自挂寒枝’,所以不喜欢。唉,殊不知‘迎合万物亦非本性’,我倒是没什么喜好的。”
  殷四娘拉开篱笆门,刚要和婉良进去,身后忽然跑来一个小厮,气喘吁吁道:“老板,熙来钱庄的付六娘正找你呢。”四娘转头问:“什么事?”
  那小厮一口气道:“好像是因为老板您上个月在熙来钱庄存了三百五十两,付六娘说若一个月存够四百两利钱更划算,若存五百两便有大礼附赠。”殷四娘秋眉一挑,嗤笑道:“能有什么大礼,谁的钱是风刮的?这个付老六,向来熙来攘往,怎么看准我一人刮地皮,就五十两也不放过!谢姑娘,她们就住在左边那间屋,你先去,我再来。”说罢和小厮下山了。
  谢婉良信步庭中,透过桃枝已窥见窗中之景,进了门,只见阿玖伏在榻前,手中端了一碗药膳,正试着喂给卧床的宋琼。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爬满瘢痕,交领处捂得严实,却难掩颈上伤迹。阿玖见了谢婉良,又惊又喜,轻喊:“谢姑娘。”
  谢婉良站在门槛处,压着声问:“你们好些了吗?”
  阿玖放下汤碗,轻轻走来:“我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宋琼她……”她回首一督,言之未尽,谢婉良对二人的伤势一直有所关注,听她说宋琼一直没醒,不由蹙额,说:“不该呀,你们走时我看过,她烧得不及你严重,只是腹部的伤得养养,这半个月过去,早该醒了。别是有什么其他的病症,我诊诊。”
  谢婉良正想过去,阿玖却挽了她手走出房间,直走到院中,才松手:“不用诊,我知道她常是醒着的,只是不愿意睁眼。”
  婉良奇道:“醒了却不愿睁眼?怎么会这样?”
  阿玖便将宋琼无法言语之事告诉了她。谢婉良听后大为惊骇,细问缘由。阿玖叹气说:“我醒后就请张老给她诊过,只是我央求他暂把这事瞒了下来,我只给你说。”原来那日宋邺从绿菊身上得到灵感,故意给宋琼灌了一种异邦进贡的烧酒——这种烧酒只能兑果汁喝,直接大量饮用很可能把五脏六腑烧坏。当时宋琼被灌下酒后,初时只感到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喉咙,很快强烈的灼烧感从喉管涌上,她呛了一口,把喝下去的酒吐了出来,但嗓子已经坏了,嘶哑难语。
  谢婉良一时共情,眼泛泪光,哽咽道:“张老可说过能治好吗?”
  阿玖摇头苦笑:“张老说自己诊不出好坏 ,不知怎么医治,也许她的哑疾并非不能治愈,只得看造化了。”又从支摘窗处往里看罢,说:“她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所以不肯醒。我便也没一直守在房里,为的是让她自己清静时好歹动一动。”
  正说着,屋内忽然传来轻轻的一声吁叹,阿玖便要进去瞧,刚推开门,谢婉良却拉住她,愠声道:“她倒是两眼一闭,甩手不干,还累得你床前床尾伺候。其实一个哑疾又有什么,你初时那般婉貌娈容,为了她落了多少伤痕,如今新伤添旧疾的也没半句怨言,更没窝起来不闻不问,反而还要照顾这个千金贵体,若说不是情之所至,我就笑话你没头脑了。你们本就大难一场,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还没享福你就把身体熬坏了。但凡有些良心,怎么忍心见你这般消瘦下去!”
  阿玖见她如此疾言厉色、一反常态,一时讶然不知所以,但又及时想到谢婉良为人谦和温婉,不会平白无故斥责人,何况是挚友。便猜她另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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