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柳垂容心中似有万语千言想要质问,却终究未能说出口,只得微微颔首,应下了。
  她应该早就明白的,从自己被送至青州,到如今回京,自己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唯有接受。
  李氏并非不知自己在青州所过的苦日子,只是选择视而不见;如今她也并非不知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在这世道难以安身立命,却依旧选择视而不见。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李氏对自己尚存几分温情,如今方知,自己大错特错。
  她到底吃了侯府十八年的饭,就当是报恩了。
  她嫁,哪怕对方是个病秧子,娶自己只为冲喜,哪怕日后自己沦为寡妇,她都嫁。
  见柳垂容同意,李氏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是娘对不住你。
  柳垂容已无心在意李氏说了什么,想起自己先前还想替李氏填补账本上的亏空,不禁觉得可笑至极。
  柳垂容浑浑噩噩地从云落院出来,绿珠就这样牵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二日大清早,鞭炮声震耳欲聋,侯府里到处都是前来观礼的宾客。
  尽管昨日李氏已为她上过药,奈何额头还是看得出些许红肿。
  柳垂容坐在铜镜前,瞧着镜中自己憔悴的模样,心底涌起无尽的苦楚与酸涩,长叹一口气道:绿珠,帮我用胭脂将额头遮一遮,今日是长姐大喜的日子,不能这般模样出去,再挑一件喜庆的衣裳。
  知道了,姑娘。
  绿珠用淡粉色的胭脂巧妙地遮盖住了柳垂容面上的病气,还特意选了一件大红色的对襟夹袄,衣袖上用金丝绣出一朵海棠花,显得喜庆而华贵。
  柳垂容穿戴整齐,在绿珠的搀扶下走出房门。
  听闻长姐嫁的是兵部尚书嫡子,二人自幼青梅竹马,待长姐及笄之后,便早早上门来提亲,将婚事给定了下来。
  三妹妹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一早上就在院子嚷着让自己陪她一起去碧罗院去看长姐。
  虽说自己眼下已无心思,但不想扫了三妹妹的兴,只得点头与她一同前去。
  如今府上喜气洋洋,柳垂容与柳依斐刚进院子,便瞧见屋内挤满了看热闹的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柳垂容怕这些小孩皮闹起来,耽误了长姐的好时辰,让下人给些糕点,带出去院子里玩。
  是容妹妹来了吗?屋内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音当日自己被说邪祟,祖母当即就要让道士将自己斩杀,长姐是第一个护在自己面前求祖母饶自己一命,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在心。
  虽然李氏一直与大伯母水火不容,但自己一直都将她当成亲姐姐。
  长姐,是我。柳垂容应声,掀开里屋的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屋内的女子,身着红底金绣的大红嫁衣,满头珠翠,一旁的喜婆在她脸上涂粉,用螺黛描眉,胭脂抿唇,翡翠的耳坠随着头上的珠翠一起摆动。
  柳垂容有些艳羡道:长姐你可真美,只怕让新郎官瞧见了都要失了神。
  听柳垂容说些俏皮话,柳依依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一望春水。
  还请姑娘出去,新娘要盖盖头了。
  屋里的喜婆将柳垂容与旁人一同请了出去,只留有柳依依一人在屋内。
  后院里都是前来观礼的女眷,三两个成群聊天好不热闹,现如今只需要等太阳落山,新郎官来接人就行了。
  吉时到!
  随着喜婆一声高喊,原本喧闹的后院瞬间安静了下来。
  喜乐声骤然响起,欢快而热烈,响彻整个侯府。那喜庆的旋律仿佛能将人心底的喜悦都勾了出来。
  柳依依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迈出房门。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金线绣制的凤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那凤凰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吉祥与如意。
  凤冠霞帔之下,柳依依的面容娇艳如花,红唇娇艳欲滴,眉如远黛,眼含秋波。她手中紧紧握着红绸制成的喜帕,那鲜艳的红色与她白皙的手指相互映衬,更显娇美动人。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新郎官身着大红喜袍,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英姿飒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身后的花轿装饰得精美绝伦,红绸缠绕,金花点缀,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色的纸屑漫天飞舞,如同一场绚丽的花雨。路旁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欢呼喝彩,为这对新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柳垂容和众人一起,目送着柳依依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步入花轿。
  见新娘被接走了,前厅与后厅的宴席便开始了,内院的女眷也是交谈甚欢。
  饮酒至兴处,不知是谁提议玩起来传手绢,柳垂荣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便想让绿珠送自己回去。
  却想起来,自己已经让绿珠先回去了。
  见柳垂容站起来向宾客请示自己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一旁的柳依斐见她都是站不稳了,便说自己已经吃得尽兴了,就先送二姐姐回去。
  柳垂容款步于鹅卵石子铺就的小径之上,只觉得心中燥热难耐,解下披风,想吹些凉风清醒一点。
  柳依飞见她走路都有些不稳,便提议让她去凉亭上休息一会儿,柳垂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不知过了多久,待柳垂醒来却不见柳依斐的身影,而她的身旁却出现了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
  第7章
  柳垂容蓦地惊醒,酒意顷刻间消散大半,心内警铃大作。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侯府?柳垂容怒目圆睁,声线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恰似风中飘零的残叶。
  那陌生男子却依旧嬉皮笑脸,凑近她道:小娘子,莫要惊惶,今日于此邂逅,实乃缘分天成呐。
  此人名为蔡二,本就是街头的无赖之徒,平素偷鸡摸狗、调戏良家妇女之事屡见不鲜。仗着自己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胆子愈发张狂。
  今日瞅见侯府大婚,热闹非凡,便趁机混入,欲图捞些好处。在花园中瞧见柳垂容孤身而立,且生得花容月貌,心下顿时起了邪念,暗忖这侯府小姐柔弱,即便轻薄于她,料想也不敢拿自己怎样。
  柳垂容匆忙起身,欲避开他,怎奈脚步虚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休要过来!她高声呵斥,声嘶力竭,妄图引起周遭之人的注意。
  她全身紧绷,所有注意力皆集中于面前这无耻之徒,全然未觉自己已身处凉亭旁的池塘淤泥处。
  哪知对方不仅毫无惧意,反倒愈发胆大妄为,欲伸手拉扯,柳垂容为躲避,不慎跌落池塘之中。
  她不通水性,只得在水中拼命扑腾,手脚并用,犹如溺水的雏鸟,惊惶失措。
  只见柳依斐从后面的假山走出,高声大呼:快来人啊,二姐姐落水了。
  呼声一出,惊动前院宾客,众人纷纷涌向花园瞧热闹。
  沈敬之今日本无意参与定安候府的宴席,奈何其母执意相携。
  他刚踏入定安候府的大门,便听闻窃窃私语。
  这不是寒衙司的那个黑面判官,在此碰见他真是晦气。身着青色袍子的男子低声嘟囔,那神情仿佛见了瘟神。
  一旁的白衣男子满脸疑惑询问道:此乃何人?如此眼生!
  未及青色袍子男子回应,右边的老者抢着答道:他你都不知?沈敬之啊!寒衙司的指挥使,听闻他现身何处,何处便有人家要办白事,这定安候府怎会邀他,真是不祥。
  听闻这侯府要与卫国公府结亲,似是那被送往青州的柳二姑娘与沈家大郎。
  不是说沈大郎命在旦夕吗?将姑娘许配给他,岂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正是,我还听说这柳二姑娘身子孱弱,如今嫁给沈大郎,也不知谁能活得长久些。那人话音刚落,就见沈敬之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吓得当即从凳子上滑落,狼狈地跌坐在地。
  沈敬之倒是神色自若地坐了下来,刹那间,四周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酒过三巡,沈敬之只觉烦闷不堪,借故离开,众人这才如释重负,目送这尊煞神离去。
  他行于花园中,寒风拂过面庞,身上酒气消散许多,刚欲离开,忽闻求救之声,担忧出事,循声而去,一眼便望见水中挣扎的柳垂容。
  沈敬之未有片刻迟疑,纵身一跃,跃入冰冷的池水中。
  冰冷的池水将他包裹,令他瞬间清醒数分。
  他迅速朝柳垂容游去,望见她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眸,心中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
  他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带离水面。
  沈敬之将她抱在怀中,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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