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灵归很想照着他的脑门来一拳,但她此刻早已没了抬手的力气,只能任凭少年抱着她走进空间的裂隙里。
  罢了罢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姑且不同你计较了。
  灵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8章
  回雪渊1 骗小孩子可是要生吃苦参的!……
  从梦境的裂隙中走出的那一瞬间,所有虚幻而真实的景象飞星般远去,刀刃与火,司铎和石棺,秋日与村寨……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世界吹来的风。她静静靠在少年的怀中,红白相织的九瓣莲花缓缓闭合在他们身后,那个世界的余温随着金屑般的花粉弥散在风中。
  叮铃铃——叮铃铃——
  萦绕于耳的是落珠碎玉般的铃音,清澈地揉进淙淙流水和簌簌雪风的低吟。
  旖旎的睡眼被冰凉的触意一次次轻柔吻过,灵归在温润的月光里缓缓睁开眼。
  明月高悬两山之间,清冷月色如瀑倾泻。
  少年坐在河心隆起的巨石上,怀中脸色苍白的少女静躺于他的臂弯。
  他们的周围,无数朵冥河莲无声盛放,溶溶月色流淌在雪色的花芯,赤红的花瓣化开幽蓝的冥河水,在摇曳的倒影里烧作一片火林。
  “下雪了?”
  灵归伸出轻颤着的手,接住了一片六瓣凤尾蕨叶似的雪晶,这片雪晶极大,灵归能看清雪晶上蔓延生长的纹路和每处细小的枝丫。
  “别碰!”
  嬴钺神色一变,猛然抬手打落了灵归捧着雪花的手。随后他挥手召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风雪都隔绝于屏障外。
  “怎么了?”灵归疑惑道。
  嬴钺望向前方,一片漠漠雰雰,琼英飞絮,如席大雪弥满山谷间。
  他皱了皱眉道:“这里是回雪渊,龙息山的入口,雪妖盘踞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困住你的那朵花开在这里。”
  嬴钺张开手,一朵闪烁微光的冥河莲出现在他手心,花瓣紧紧闭合着。
  这个亡灵梦境已经关闭了,灵归还没来得及经历这段完整的记忆,就险些丧命于其中。
  灵归晕倒后,嬴钺找不到将她意识卷走的那朵冥河莲,龙毒水脉一到夜晚就会开满这种红白相间的莲花。
  所幸,灵归先前在二人手上留下的红绳并非普通丝绳,而是由一种名为红丝缠的丝状灵虫拧结而成。这红绳通常分雌雄一对,需同佩于二人身上。若其中一方遭遇危险或二人距离过远,红绳便会显形。
  沿着红线指引的方向,嬴钺一路追踪至这片飘雪的峡谷,在灵归即将被抹杀于梦境中的前一刻,他耗尽全部的妖力撕裂了梦境的外壳,将灵归救了出来。
  “是……冥河莲。”
  灵归从嬴钺的怀中坐起来,红莲的光华在眸中流转,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瑟缩的花瓣,但想到这妖冶之花中是吞噬亡灵而生,指尖顿在了花瓣上一厘。
  “这朵花,我不喜欢。”
  嬴钺紧蹙的眉心微黯,寒露打湿的几缕黑发粘在脸上,漆黑眼眸底涌动着烦躁与不安。
  他在看到这朵莲花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那刺目的血红和疏离的纯白,苔藓般从他眸中顺着血脉筋骨,一寸寸生长进他的心里,灼出一块淌血的伤疤。
  后来他强行破开了梦境的外壁,看到了梦境内的景象。百千盏灯火同燃的古寨,黑袍巫师抬着黑石棺,倒在污泥里的粉裙女孩……他的心脏一瞬间抽搐着绞痛。
  他心里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他看不清风暴中心那个小小的身影,他只想将这片海永远锁在匣子里,丢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毁了它就好了吧。”
  嬴钺迷茫的眼中生长出莫名的恨意,捏着莲花苞的手加重了力道,尖锐的黑色指甲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生长出来。
  脆弱的莲花苞被嬴钺妖化的指甲刺破,晶莹浅金色的汁液从他细白的指缝间流下。
  伴随着莲花外层的破碎,嬴钺的心口突然一阵钝痛,噗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不行!不能毁了这朵莲花!”
  灵归两只手抓住了嬴钺乏仍然在不断发力的手腕,在那朵莲花已经破碎得只剩下一个骨朵前制止住了他。
  “你做什么?”
  他眼中波涛未平,呼吸急促而紊乱,胡乱地抬手擦去自己的嘴角的血迹,眉梢微挑,略带疑惑地望向抓着他手腕的少女。
  “你吐血了?”
  嬴钺眸光一动,转而嘴角衔起一抹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笑意,油烟墨晕的眼眸里泛起朦胧而透彻的光波。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他如是想。
  “一点血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恍若无事地垂头,在鲜血涂抹均匀的半边脸颊上又狠狠地擦了几下。
  “我只是怕你死掉,就没人能帮我找雪藏花了。”
  灵归全然没注意到身旁少年骤然失落的神情,一边补充道,一边从身后的竹篓里翻出一张符纸贴在嬴钺脑门上。
  写着金色符文的符纸嗡鸣着,化作温润金光笼罩在他身上。
  “这是聚灵的符纸,想破冥河莲的幻境没那么容易,你应该消耗了不少妖力吧。”
  “区区幻境……”
  少年抱胸不屑道,却掩饰不了他泛白的唇色。
  “随你怎么逞强,但这朵花……我要留着。”
  灵归趁他分神、手劲松懈,眼疾手快地从他手中夺下了那朵被毁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花。
  灵归猜的没错,这朵冥河莲里困住了嬴钺的一段记忆,甚至可能困住了他的一部分灵魂。花毁了,他的记忆就永远回不来了。
  那应该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故事,所以尽管如今的嬴钺已经忘却了那一切,潜意识里却依然在排斥、甚至想要摧毁这段记忆。
  而且,这朵冥河莲中,不止困住了一个灵魂,她想,如果等她掌握了冥河莲蛊神的力量,或许就能将那些亡灵救出来,让他们能够开启新的生命轮回。
  嬴钺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一朵险些害死你的破花,你还留着做什么?……罢了,别拿在我眼前晃就行。”
  灵归将花骨朵小心翼翼地包裹进绢帕中,揣进怀里。
  “天亮了,我们就出发。我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灵归将竹篓放在一旁,在巨石上找到一处凹陷的石窝,调整了个舒服的姿态躺了下去。
  妖力凝作的屏障隔绝了风雪和寒气,灵归将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槿紫色的白绒雪褂子,硬是在冰凉的石头面上窝出一团热意来,哼哧哼哧地熟熟地睡了过去。
  “……这么快就能睡着吗?”
  嬴钺是天性警觉的妖,从前在棺材里呆着的时候,一只野猫儿踩在石梁上的细小声音都能将他吵醒。就像动物总是要缩回洞穴中睡觉一样,枕在这样一块石头上席地盖天,他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
  好在他在被封在棺材里这么久,久到不知道数了多少遍墙壁的青砖,久到他无聊时拔下来的鳞片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可能已经不再需要睡觉这种行为了,至少现在是这样,少年如是认为。
  那半截洁白如玉的骨头,灵力捻作红线,将这半截骨头挂在了灵归的脖子上。这是他曾在血棺封印中挣扎断了的一截肋骨,可短暂地化作他的分身。这样,就可以在二人走散的时候保护灵归。
  ——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这个巫女活着找到雪藏花,然后帮自己打破封印而已,他一定完全没有别的心思。嬴钺这样告诉自己。
  月轮西落,霜风依然。
  极天欲曙,残星照雪。
  灵归睁眼时,闯进山谷里的淡金色的曦光已经照亮了她半边脸颊,她懒散散地伸了个腰,恋恋不舍地与身下石头上暖意割舍开。
  雪已经停了,绵延不尽的河谷中,连一层雾凇般银白的浅霜都没有留下。就好像昨晚那场旖旎的大雪只是她从幻境里接续出的梦。
  可她分明还能记得那片雪花的形状。
  灵归左看看右瞧瞧,却没见着少年的影子,可少年留下的那挡风雪的屏障还笼罩在巨石上,在阳光下琉璃似折射出五彩的光晕。
  哗啦啦一阵水花炸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灵归惊觉回头,只见一抹鲜丽的红色在水面轻快地穿梭,荡漾开明媚的水波,一个花灼红点的娇俏女娃从那水波中兀地窜出来。
  “嘿!你就是小钺哥哥捡来的巫女吗?”
  女孩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脑袋,葡萄般大而圆的水亮眼睛好奇地大量着灵归。童音清灵澄澈,并非那种奶声奶气的那一挂。
  女孩眉尾带着一点朱砂似的红色,睫羽尾端也是微微泛红的,梳着个俏皮的双环髻,金灿灿的几缕浮光锦般的发带乖巧地垂在耳边。
  最惹人眼球的,当属女孩身下,那条不属于人类的漂亮尾巴。
  长长的尾巴上布满了边缘闪烁着金光的红色鳞片,两片薄如蝉翼的浅金鱼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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