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非常……非常多。”
  灵归再一次慨叹于小村子和大城市之间的天差地别,她与茯娘一整年卖药所得,也就堪堪值三四百萤石了。如今仅仅是一个酒楼的请帖, 便要整整三百萤石,灵归觉得这简直荒谬。
  那红衣女子闻言依然神色如常,仿佛个背后支着竹棍的皮影人, 一颦一笑都是粉彩画上去的一般,浮假而生硬。
  “若是嫌贵,小楼便也不多挽客,欢迎下次再光临小楼哦~”
  “诶诶!让开让开!没钱来逛什么酒楼,尽耽误小爷我时间。”
  一阵粗犷野蛮的声音从灵归身后传来,紧接着铺面而来的是一阵混合着油脂味的恶臭,一只黝黑肥硕的大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了一边,灵归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灵归回过头去,只见那是个矮肥的男人,长得像只未出栏的黑毛野山猪。看上去年纪虽不大,可他整个人就像一叠猪五花堆起来的宝塔肉,凡是衣服遮不住的地方,都有一层层黑腻的肥油流出来,肉片之间是藏污纳垢的深深沟壑,行动起来上下两片肉还能拍打出清脆的声音。
  “你想死吗?”
  嬴钺看着灵归青粉的外衫被那男人手上的污垢染脏,漆黑眸中燃烧起滚滚的杀意,一手扼住那人肥如猪蹄的手,像拎着一块腐烂肉块似的将那人甩到地上。
  只见那肥硕少爷像只烧焦了的狮子头滚在地板上,刺啦两声,身上亮面丝绸的名贵料子顿时被肚子一周暴起的肉圈撑破,白花花的肉像融化的蜡烛般从残缕破衣间淌了出来。
  那少爷身后跟着的两位贼眉鼠眼的瘦小侍从,眼见着自家少爷那本就被肥肉挤得无处安放的五官因为疼痛而变形扭曲,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搀扶,一边朝着嬴钺破口大骂,措辞之脏,不堪入耳。
  “你无知小儿!你胆大包天!你你你可知我家少爷是谁?”
  其中一龅牙小厮口齿不伶俐,却依然大声叫骂着,仿佛声音越尖、字眼越脏,他就越占理。
  嬴钺怒极反笑,森然勾唇,手中已然酝酿出一团炽烈的妖气,刚向前走了半步正欲出手,却被灵归拦了下来。
  灵归将有些躁狂的炸毛嬴钺往自己身后推了推,站在了那肉球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卑不亢道:
  “你们推搡我在先,我朋友又替我推了回去,我们扯平了,请你们将嘴巴放干净些。”
  灵归说完便拉着嬴钺准备离开,谁知那肉球又喝住了他们:
  “推了本少爷就想一走了之,没门儿!大狗二狗,给我上!”
  眼见那两个小厮张牙舞爪地便要上来擒人,只听得铿锵一声,那月明楼上飞下一片银色碎光,化作一双弯月刃,交叉斜插进那两个小厮面前,深陷进地面三尺,凛冽的剑光硬生生将那二人震开半米。
  “千里月明楼乃风花雪月之地,岂容你们搅乱斗殴,扰了贵客雅兴?”
  这声音若鸾啼凤鸣,魅而不娇,不怒而自威,顺着这声音朝上看,只见玉阁之上,一女子翩然降落。
  黛紫色云纱束腰长裙,墨玉色罩衫轻轻包裹住胜雪的肌肤。绛色腰封上围着雕银腰带,饰以蝶纹银片,坠有鸾羽响铃。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头顶着华美的凤雀花蝶银冠。那银冠由千万朵镂空錾刻的银花簇拥而成,下坠银叶与银铃。
  轻挪莲步,银铃碰撞清脆作响,银冠上的凤鸟龙蝶微微颤动,栩栩如生。她悬在离地不盈一尺的空中,高贵的不可一世,赤裸着的一对玉足在垂坠的裙摆间若隐若现。
  “是月明楼掌事鸳娘!今日这小打小斗竟也能惊动她出手,看来这双方定是身份不凡啊!”周遭看热闹的人群纷纷议论着。
  “当然,这位公子你还不认识吗,这可是十二巫族之一,天花水镜的小少爷卢阳啊!”
  “那这边这两位呢,你可见过。”
  “从未见过,怕不是外乡人,招惹了天花水镜的少爷,可有他们苦头吃了!”
  那路人一阵唏嘘,颇为惋惜地看着这对郎才女貌的少年少女,暗叹明日巫都的臭水沟渠里,又会多出两具未寒的尸骨。
  那狮子头少爷和两个鼠面小厮眼见月明楼主鸳娘现身,就仿佛见了救星般,立马装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灵归与嬴钺二人的“罪行”。
  “鸳娘啊,你可要替我家少爷做主啊!我家少爷只是轻轻推了这丫头一下,没成想,他们竟直接对我们拳脚相向啊!”
  那名为卢阳的少爷被搀扶着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俨然一副胖头鱼打挺的滑稽模样。起身后,装模作样地理了理额角两根鲶鱼须般的长发,颇为傲慢地挺着裸露的肥肚腩道:
  “鸳娘,我也算是在你们月明楼豪掷千金的贵客,如今却在你们大门口平白受了这等屈辱,不知你们月明楼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贱民呢。”
  “卢公子真是说笑了。”
  那鸳娘却只是掩面娇笑一声,满头银雕花枝乱颤,衬得银冠下的美人越发出尘绝艳。惹得那卢公子满脸堆笑着,本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伸出肥手便想往鸳娘腰上搂。
  鸳娘抬手将那深陷进地里的一对弯月双刃召回来,两弦残月旋转抱合为一圆月玉环,被戴在了她柔若无骨的皓腕上。
  “去!月明楼不欢迎你这等寻衅滋事、色胆包天之人。”
  鸳娘朝那不知廉耻凑过来的猪头嫌恶地弹了一指,瞬间将那卢阳弹出一丈远。又蹙起眉头瞥了眼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小厮,又是轻轻抬手,像罗扇扑萤般优雅扬飞二人。
  “你们两个,也一边去!”
  解决完碍眼的人,鸳娘方莞尔柔笑着,款步朝灵归与嬴钺二人走来。
  “奴家迟钝,竟不知姑瑶神巫氏远道而来莅临小楼,有失远迎,还望神巫海涵。
  今夜巫都千里月明,万花伏艳将现,不知二位可愿赏面随奴家入贵宾厢房,共襄此盛景。”
  周围的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人们听闻姑瑶神巫氏现世,皆纷纷将视线投向人潮中央葱倩春衫、月白绫裤的少女,交错的目光中充斥着好奇、怀疑和艳羡。
  “竟然是姑瑶神巫氏!巫都已经多少年没出现过神巫了!”
  “和神巫氏相比,天花水镜的少爷又算得了什么!卢阳这纨绔子弟,也终于算是让他碰到硬茬了!”
  而一旁摔在地上啃了一口灰土的卢阳少爷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心中虽恨得咬牙切齿,眼见无人在意他,只得破口大骂着愤愤离场,嘴中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奴家名唤鸳娘,不知可否斗胆问问姑娘姓名,好为姑娘刻牌悬梁。”
  灵归见那鸳娘虽烟视媚行,楚楚谡谡,一副软红香玉的烟花女子模样,妩媚地伸出手来邀请二人入楼,全然不见方才弯月双刃执于手中的秋霜流火之姿。
  “叫我茯苓就好。”
  灵归犹豫片刻,报上了个虚名。
  “这位公子呢?”
  “嬴钺。”嬴钺不屑于用虚名。
  “好,那二位请随我来。”鸳娘巧笑欠身,引着二人步上浮桥。
  推开朱红漆门,映入眼帘的是金光玉色。华美瑰丽的八角藻井上鎏金绘色着莲花纹样,莲心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月光般轻柔的光芒自穹顶倾泻而下。掌灯精灵提着镂花灯笼在空中游行于贝阙珠楼间,宛若琼金游龙。
  灵归二人跟随鸳娘入了二楼雅座,穿过垂花拱门,花鸟缂丝屏风后置一香木桌,墙前有一金丝楠博古架,水晶玉璧为灯,紫璃珠帘为帐,桌上青花缠枝莲瓶中,一支带露梨花静静吐香,给这流光溢彩的厢房平添几分素雅宁静之美。只见那垂拱匾额上漆彩写着“梨落云里春”五个字。
  “茯姑娘,嬴公子,小楼雅间仅十二间,以十二花信为名,都是留给最尊贵的客人,奴家看二位有霁雪霜风之姿,正合三月梨花清艳绝尘之品,唯此厢房能与二位相配。”
  鸳娘笑道,随后招手,从屏风后唤来一梨花娘子,肤白胜雪,素衣垂髻,一点丹朱染唇,青丝之上三两枝斜梨随风落雪。
  “棠梨,好好招待两位贵客。”
  那名唤棠梨的花娘娇怯怯应了声道,随即为二人挑起珠灯,斟酒设茶,头上梨枝的簇簇花雪一步便落下三两片琼瓣来。
  “奴家不便多叨扰二位,万花伏艳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二位且先行落座,饮酒品茗,若有需要,招呼花娘即可。”
  鸳娘说罢便欠身离开了,留下灵归嬴钺二人与那娇滴滴的花娘面面相觑。
  花娘棠梨为二人撤去了屏风,将刻了二人名字的香木牌挂在了阁楼檐角。没了屏风的阻挡,二人坐在厢房内,便能将一楼巨大的莲花舞池一览无余。掌灯精灵从二楼栏槛处将酒菜放在托盘上端来,又由花娘为二人呈上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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