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志怪录上可都是些上了年纪、半截入土的老妖怪了,不会有我的。”
嬴钺撇撇嘴,他还是只年轻的小野蛇。
这绘本上有不少熟悉的妖怪,甚至记录了九蛊铃的几位蛊神,譬如鬼叶枫——叶生鬼面,以执念为生,擅激生异化,性凶。冥河莲——并蒂双生,食亡者遗梦,化噩善两形。
“这里,看,白矖和螣蛇。”
“不认识,没听说过。”
嬴钺看了看那扉页上画着的,两条尾巴相交缠的一白一黑两条蛇,黑蛇头生银月短角,腹生鳞骨双翼,白蛇幻鳞如玉,眸含雪霜。
“他们可是你爹娘!”
灵归认真地看着嬴钺的眼睛说到,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你认真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哪有看着绘本随便给妖怪指认爹娘的道理?我虽然是蛇,但也不是随便什么蛇都能当我爹娘的。”
他从前一直以为,他原本只是个没人要的蛇蛋,被丢在荒郊野岭里自己孵化了,吸收了天地精华,莫名其妙得了人形。
“这说来话长了,你信我就对了,何况哪有寻常蛇会长翅膀?”
灵归笑问他,让他顿时哑口无言。
“让我看看……这上面有没有写喜好啊什么的……嗯,这里,螣蛇喜饮霜吞雾,喜清晨朝日,喜矿石光华……”
“总觉得这绘本是在编故事……”
“是不是在编故事,试试就知道了嘛…”
灵归一边仔细地读着,心里仔细盘算着帮助嬴钺疗伤的宏大计划。
第40章
云梦泽1 这是来自神巫的祝礼(剧情)……
星稀河影转, 霜重月华孤。
长夜未央,林塘杳然。馀馀雾露从云梦江上涌来,裹挟着古杏花未眠的梦和蒹葭春日的呓语, 轻轻踩过窗棂。
一只猫儿蹑手蹑脚地从软罗帐里拱了出来, 床头挂着的铃铛叮咚一阵响。
猫儿踩在雪泥里般静悄悄移动着, 莹白的一道狡黠影子, 摸索着爬上了床前的一榻被褥里。
那原不是猫儿, 是裹在月白睡袍里的灵归, 头发凌乱蓬松,倒真像只炸毛的小猫。
嬴钺此刻睡得正酣——他自从黑石棺里出来后,本已经被漫长孤独消磨掉的睡眠似乎逐渐恢复了——蛇本来就是爱睡觉的动物。
灵归跪坐在嬴钺身旁,听着他均匀而浅的呼吸声,伴随着月色勾勒的身体轮廓一下下起伏。泠光把他的脸映得极白, 像层纤薄玉脂的皮肤下,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和精心雕琢般的骨骼。
他是半蜷着睡的,像个畏寒的婴儿,身子侧向左,右手枕在耳侧,左手抵在额前。藕荷丝衾襁褓般将他裹起来。
他睡起来乖得不像话。
“嘿,小蛇, 起床啦!”
灵归贴在他耳边虚声低语。
“……唔,天还没亮……”
嬴钺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声,被子往上扯了些,将鼻尖下的位置都埋进了被窝。
“一年之计在于春, 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既是春,又是晨, 大好时光,怎能浪费!”
灵归把嬴钺从被窝里拖出半个脑袋来。
放在往日里,没人能在睡懒觉这件事情上比得过灵归,但是今日不同——
灵归昨夜根本没曾阖眼,借着青凤蝶的荧光,翻读了一晚上的《黔青志怪录》。
整个客栈都沉在静谧的夜色里,只有檐下一盏绛纱灯,摇着幔帘与微风絮语。
阶下的大黄狗翻着白肚皮打盹,连池中锦鲤也不再摆动尾鳍了。灵归踮着脚尖,拉着睡眼惺忪的嬴钺,摸黑出了客栈。
马儿们都在马厩里打着瞌睡,灵归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它们。遂步行着到江边渡口,一路上只有鸟鸣虫吟,和嬴钺不曾间断的哈欠声。眼睛微眯着,像还沉在迷梦里。
渡口处,点亮一盏引渡天灯。
不一会儿,一点葳蕤渔火荡开浓雾,一叶竹排筏靠了岸。
摆渡的是个清雅素丽的白衣姑娘,头上簪了朵玉露芙蕖,身上披着薜荔蓑衣,背上背着竹篾斗笠。
船头站了两只白颈儿的乌羽鸬鹚,姑娘身后的鱼篮里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小鱼。
——月明楼被烧毁后,云梦泽一夜间似乎多了许多簪花的俏丽姑娘,或游于山泽林野,或忙于食肆小摊,或在街头卖起了杏花。
那渔女见了灵归,先是怯生生打量一番,随后连忙邀二人上了渡船。
“原是恩人点了渡灯,真是好巧。”
“你认识我们?”
灵归和嬴钺踏上了渡船。
那渔女提着盏竹编小灯坐在船头,有些羞涩地垂着头答道:
“嗯,我在月明楼里位分低,不曾入得舞池,恩人看我面生倒不奇怪。”
“姑娘原是花娘,难怪风姿绰约,我没做什么事情,谈不上什么恩人不恩人的。”
灵归被美人一口一个恩人叫得骨子酥软。
“恩人此言差矣,我原本是渔家孤女,被强拐进了月明楼。我们一众姐妹受那鸳娘压迫已久,还幸得恩人所救,才得了自由身。”
那渔女垂眸莞尔一笑,清灵若芙蕖。
“不知恩人欲渡去何处?”
“访仙山,凌绝顶,沐朝阳。
不知姑娘可有推荐的去处?”
灵归笑问。
“恩人好雅兴。”
渔女拍拍竹竿,两只鸬鹚齐齐飞起来,幽蓝水面上被渔灯引来的一圈小鱼,轻而易举地被刁进了鸬鹚喙中。
“我倒知道一处神山,原是那云梦神巫的祖山,此山据说十分灵妙奇绝。”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渔女与灵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转而小舟掠过重重漆山,行至浩渺的大泽。行经几座兰绕桂盈的小洲,终在蒹葭白汀里泊了岸。
“二位,到了。”
渔女拿木棹撑住岸边摊石,鸬鹚也拍拍翅膀,送灵归与嬴钺下了船。
彼时天际微明,半轮下弦月,伴几颗杳蓝晨星,将月白露光铺陈在阡陌上。
“姑娘,渡钱如何结?萤石还是银两?”
“恩人知我不会收。若恩人一定要给些什么,便为我…取支山间杜若来吧。”
渔女回眸一笑,摇着桨儿拨水远去了。
“你的确好雅兴,半夜不睡觉,拉我来爬山?”嬴钺吹了许久江风,再如何困顿,现下也灵台清明了。
“今天可是惊蛰,虫蛇出,草木开,万物生欲动的节气,对你更是极好的日子。”
灵归认真答道。
摇响九蛊铃铛,一只白鹿从山间而来,鹿角捎带着林间的露水,乖顺地蹭了蹭灵归的手心,伏下了身子。
他的阿归向来很招小动物的喜欢。
白鹿驮着二人到了山顶,黎明前的黑暗里,古老而沧桑的杜鹃花树静摇繁枝。
花树下,青石上,刚好够两个人坐。
脚下,山峦波涌浪叠,黑色的剪影相接着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微凉的水雾一下一下亲吻着露湿的皮肤。
朝时共侯熹微,静听流川脉脉。
白鹿伏在身侧,巫女与蛇妖并肩坐着,身上同披着一件云蓝风披。
——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了百千次。
“你昨夜是没睡吗?”
“你怎么知道?”
“你若睡了,定是起不来的。”
“猜得不错,下次不许猜了。”
“太阳要出来了。”
嬴钺朝云海那端一点曦光扬扬下巴。
墨夜的帷幕被晨曦悄然划开一道口子,微光如丝缕般漏出,洇染了沉睡的天际。冷蓝的绸布渐渐被橙黄的暖色调晕染、渗透,直至金芒喷薄,点燃了整个苍穹。
啼鸦逐着晨光起,飞鹭冲破宿霭盘旋。
灵归从青石上跳了下来,她按住了嬴钺的肩膀,绕到了他的身后,俯身子在他耳边道:
“别乱动,闭上眼睛,去感受。”
感受晨雾与曦光,感受天地之灵气。
灵归双手结印,指尖闪动紫光。
【天地日月,星云气风,
生息灵兮,望兮归兮……】
银铃轻鸣于天地间,铃音恍若织女穿针引线,勾连起沆砀苍雾与黎黎初光。
开辟鸿蒙般的力量,聚起点点灵力,萤火般随歌谣的指引,汇入嬴钺的身体里。
他感受到那两个伤口在逐渐愈合,识海里的戾气仿佛在一寸寸被荡平。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灵归长吁一口气,坐回了青石上。
“好神奇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棵灵芝,吸收着日月精华生长。
“来自本神巫的祝礼,你可是第一个有福享受的人……啊不,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