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众力士抬着仰莲缠凤琉璃祭坛,四只凤鸟拱卫起圆形坛身。凉亭大小的祭坛被高抬至空中,银冠摇铃的紫衣巫女立于祭坛之上。
  嬴钺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周围侍女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那女孩就是什么神巫呢!”
  “神巫?同普通巫女有何区别?”
  “不清楚,但和神挂了勾,必定是不一般吧。”
  神巫吗?嬴钺想到了曾封印他十余年的姑瑶神巫氏,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手里摇的那串铃铛真的很吵。
  灵归一手拿着萤石铃柄摇着九蛊铃,银花冠上银片银铃叮咚作响,浑身点缀的银片熠熠生光。灵归每摇一下,便旋身,作舞一段。翩飞裙摆之上,灵蝶花鸟栩栩如生。
  抬着祭坛的赤裸上身的力士们,也跳着娱神的祭舞,应着鼓点萧声,缓慢挪动。
  “川 谷径复 ,流 潺湲些 。
  光风转蕙 ,氾崇兰些”
  祭坛上的神巫浅吟祝歌,天花水镜的水族巫妖们垂眸合鸣着祝歌的和声。
  “湛湛江水兮 ,上 有枫 。
  目极 千里兮 ,伤春心 。”
  力士们踩着木屐踢踏,臂膀银饰叮当。祭坛一路穿过风雨廊桥,穿行在巫都大道。莹白如月的轻柔光波自祭坛上荡漾开来。
  夜幕逐渐降临,巫都华灯初上。
  死于十二日杀阵的百姓或巫族,尸首尚存的,用红柏棺材敛起尸身,尸骨无踪的,便用松木棺材敛起衣冠旧物。
  每口棺材上,都点着一盏荧灯。那些逝去之人的亲人们,抬着棺材,举着火把,绕行在芦笙场的重重环纹上。棺材与火把,汇成了一明一暗的两条涡流。
  人们围转着盛大的篝火,焰舌直卷苍穹,几乎要将幽蓝天幕灼出破洞。姑娘们手挽着手,乐师拨弄月琴的手指上下翻飞,男子们吹奏的芦笙驱散了云梦江上卷来的云雾。
  祈安帝姬走下轿辇,在芦笙场前,目瞪口呆地观赏着传闻中的云梦往生祭。
  她所设想的,这本该是个庄重肃穆的仪式,像他们中州人吊唁逝者,白衣哭丧,方士诵经,守灵报丧。那也是极复杂的一套程序。
  但祈安的确没想到,欢快的芦笙、跳跃的舞蹈、热烈的篝火,会是这场往生大祭的主旋律。黔青人认为死生同重,与其哀于逝去,不如喜于新生。
  祭坛来到了芦笙场的最中央。
  明欢,涂山无忧,聂子罗,苏木,卢清河,蚩。六位族长分立于芦笙场六角,双手结印,温润而强大的巫力自手中汇聚。
  六色的光芒飞向祭坛之上的灵归,在乐音与光芒的托举之下,灵归轻盈飞起,悬于明月之下。
  火光冲天而起,云梦泽之上,遥远的云梦仙山中,古老的神像睁开了悲悯的双眼。
  灵归身后,巨大的金色轮盘流转光华,鎏金的古语符文中,一扇流光溢彩的虚空之门逐渐打开。巫都人称这扇门为——司命之眼。
  恍惚间,人们不知道那祭坛之上盘旋的,是神巫的祝歌,还是神明的呢喃。
  人们看到上百团萤亮的光点,像无数颗星星,温柔地被司命之眼拥进光里。
  那些星星在司命的眼眸中轻盈地回望,透过世间最为澄澈的眼眸,他们将一世的时光铺作长卷,站在卷末的落款上,再看一眼此生最难忘的爱人、最难舍的亲人、最挂怀的友人。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第53章
  往生祭2 牛瘪火锅(剧情)
  云梦往生祭结束了。
  灵归提着裙摆跃下了琉璃祭坛。
  棺木交由了枯骨氏的巫族们, 白布遮面的尸傀们抬着棺材,踏上云梦江的棺舟,棺舟推开云梦江的春水。
  魂灵已入司命之眼, 他们的尸骨也跟随着巫族指引, 浩浩荡荡地驶向最终的归宿。
  棺舟队伍驶离前, 灵归喊住了蚩。
  灵归来到一副棺材前, 朱漆的红杉木, 流动而迟重的纹路, 仿佛浸润了千年陈酿的高粱酒。灵归的指尖滑过微凉的棺盖,不经意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指缝中。
  远远的,被焰火模糊得看不见星星的漆黑夜空中,好像有两三只鸬鹚在盘旋, 凄婉地啼鸣着,似在吟着送行的歌。
  “你们瞧天上,那不是生活在云梦泽上的水鸟吗,今儿怎么也跑巫都来了?”
  “兴许也是想来瞧瞧往生祭的盛况吧。”
  蚩看着灵归,淡淡问:
  “她是个渔女,失控误杀了他的阿爹后,接受不了事实, 自杀了。你认识她吗?”
  “认识的。”
  灵归从竹篓中拿出一株洁白的杜若花,轻轻放在了棺材上,双手拢起白光,杜若花化作一缕香烟融进了棺木中。
  “我来结我的渡钱。”
  杜若的清香中, 灵归好像看见了那个撑着竹蒿、肩头立着鸬鹚的芙蕖少女,在烟波浩渺的云梦江上,盈盈回望:
  ……请为我取支山间杜若来吧。
  棺舟队浩浩荡荡驶出了巫都。
  芦笙和月琴的声音不曾停下。
  灵归站在河边, 目送舟队远去,抬眸时,刚好与风雨廊桥上那一众侍女簇拥着的衣着华丽、面容娇气的中州少女。
  那就是来出使的祈安帝姬吧?
  祈安帝姬也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云梦江边头戴银冠、腰携银铃、提小竹篓的黔青巫女。
  那就是他们说的……什么神巫吧?
  这个人看上去比那蛇妖聂子罗好相处多了,祈安帝姬刚想上去凑近乎,不料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只纤细而有力的手臂拦了下来。——正是她最害怕的聂子罗。
  “帝姬这是要去哪儿?”
  聂子罗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呃……”
  祈安帝姬正阻止着措辞,一旁的离洛站了出来,声音沉静有力道:
  “祈安帝姬要去哪儿,应该不用给聂族长报备吧?”
  “……你……”
  眼见聂子罗握紧了拳头,满脸愠色地就要冲上去和那戴青铜傩面的抚黔使比划一番,明欢连忙上前拉开了聂子罗。
  “子罗并非此意,只是巫都待客规矩,需招呼贵客们要喝过十二道拦门酒,以表对远方客人的尊重与祝福。帝姬若是误了拦门酒,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明欢嗓音明亮清澈,语气沉稳有力。
  祈安帝姬看了看这个墨紫衣裙的女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虽衣着朴素、不施粉黛,容貌却秾丽而端庄,眼角一只朱红的蝴蝶胎记格外鲜艳。
  她看上去倒不像个妖怪。
  祈安暗暗舒了口气。
  “十二道……拦门酒?”
  祈安帝姬疑惑,她酒量虽不错,但十二道未免有些太多了,喝完了她还能撑到宴席吗?
  坐在轮椅上的卢清河似乎看出了帝姬的犹豫,浅咳了两声解释道:
  “帝姬放心,酒是米酒,杯是牛角杯。”
  众人行至拦门酒桌,十二位盛装的巫都姑娘捧着十二只金镶玉牛角杯,杯中盛着晶莹透亮的米酒,站在装饰得五彩斑斓的桌子后。
  “只怕有些娇滴滴的中州人,连米酒都是沾杯就醉……”聂子罗不屑地抱胸。
  啪!祈安一拍酒桌,难得的硬气了一把,终于端出几分皇室帝姬娇纵蛮横的气势来。
  “本帝姬三岁起随父皇饮酒,十余年来也品酒无数,非烈酒不饮。这米酒于我而言,恐怕同白水无异。”
  离洛青铜傩面下的表情微微抽搐,他父皇嘱托这位帝姬不要露怯,却也不是让她在这种时候不要露怯。离洛扶额相劝:
  “帝姬,饮酒伤身……”
  “请吧,帝姬。”
  聂子罗挑眉,十二位端着牛角杯的少女依次站在了祈安面前。
  ……
  晚宴上,祈安帝姬依然仪态端方地坐在了高座上,脸色依然白皙,一丝红晕都不曾染上——她没吹牛,她的确酒量不错。
  巫都长街和芦笙上,摆起了可拱万人同食的长桌宴,人们相对而坐,食物热气腾腾的香味弥漫在芦笙场上空。
  乌芝和鲤花花随药王谷众人一同参与了长桌宴的备餐,此刻正忙着端菜。
  六位族长与灵归代表巫都,于云梦阁中宴会诸位来自中州的贵客。
  宴席上不分主副高低,共设了十二张宴席,中州参加宴席的分别是祈安帝姬、抚黔使离洛、那位神秘妖修和两个面相严肃的大臣。
  灵归把沉重的银冠扔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听着明欢、苏木、卢清河与祈安公主漫长的寒暄,在饭桌上点着脑袋打瞌睡。
  她背完祝歌,又忙着学祭舞,然后又被聂子罗和明欢按在梳妆台前折腾半晌,连口热乎饭都没来得及吃,如今是又饿又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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