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灵归、涂山无忧和苏木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也穿了一身白,头上盖着白纱,垂下的纱缕在眼前一晃一晃, 世界都变得不甚分明。
一进了林子,灵归就总觉得昏昏沉沉,似是灵魂在被抽走一般,眼皮格外沉重。
“好困啊……想睡觉……”
手中捧着的魂灯忽明忽灭,如雪中松花,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那盏灯吹灭。
雾太浓了, 一双双白手似的包裹在灵归周身,众人都沉浸在肃穆悲恸的氛围中,以至于没人察觉到灵归的异常。
胸口刺青温度逐渐升高,像块温热的卵石捂在胸口, 似在提醒灵归别睡。
叮——一声剧烈的青铜铃铛响,似是派了两员鬼将把灵归的魂拘了回来,锢在了体内。
灵归顿时定身直挺挺站住了, 冷汗不断从额头冒出,扩散的瞳孔一下子聚拢起来,眼神直直望向那副棺材。
刚刚响的,正是那棺板角的青铜铃铛。
与此同时,送葬的队伍突然停滞了下来。
轰——
沉重的漆棺砸在地上,震起尘土飞扬。
抬棺的一行壮汉,竟突然被棺架压得跪在了地上,那棺材像长出了蛛矛般深嵌进了泥地里,他们使劲去扛那棺架,脸红脖子粗喘着气,也不能再将那棺材抬起来。
“怎么回事!”
擎举着灵幡回头,浑厚有力的声音穿透雾瘴,暂时镇定住了骚乱的众人。
“族长!这棺材怎么突然变重了!”
“抬不动……抬不起来了!”
“是不是……是先族长的鬼魂回来了!”
雾深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嘶吼,不知是啃噬尸体的黄鼠狼还是觅食的野猫。
人们冷汗涔涔,被吓得脸色煞白,双腿和膝盖忍不住颤抖。胆子大些的,还能勉强稳住身形,胆子小的,直接瘫软在地。
野兽的声音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凄切尖细的竹哨声——似乎有群暗夜里潜藏的生物在逐渐向停滞的送葬队伍靠近。
灵归警惕起来,与涂山无忧与苏木对视一眼,掌心运气灵力,作出戒备姿态。
“够了!再胡言乱语,就扔进乱葬岗里喂狼!”擎将魂幡往地上一杵,厉声喝道。
“有野猫接近,切勿让它们碰到棺材!”
砰——棺材盖骤然翻起,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进了一旁的泥地里,滚滚黑气,夹杂着彼岸花的馥郁幽香,不断涌出。那团黑气扎进一旁的泥地里,消失不见。
送葬的队伍更加溃散,一时草木皆兵。
“这气味,是彼岸花毒!难怪刚刚感到莫名困顿。”苏木皱眉。
“刚刚已经随黑气消散了。”
彼岸花毒,千万朵彼岸花提炼出的花毒,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的灵魂剥离,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是种极恐怖的慢毒。而最初的症状,便是身体疲软,四肢无力,困顿不堪。
“原来……是这样。”灵归心中暗惊。
是蚩在暗中帮助他们吗?从刚刚的青铜铃铛,到棺材中驱散花毒的黑气。
又是几声鸢鸣般凄厉竹哨,黑暗中,百数只野黑猫齐齐扑出,为首那只黑猫,脸上有道狰狞的斜疤,黄牙利爪,白须赤瞳。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山猫了,更像是山鬼,开了灵智,听人控御,实力不容小觑。
“有人在控制这些黑猫!”
灵归惊呼。
灵归再往前看,那群送葬的人已经溃不成军地瘫软在地了,被彼岸花毒悄无声息地侵蚀了一路,他们的灵魂已经是半离体状态。
“涂山无忧,苏木,你们有没有事!”
“没事,这种小毒,对我伤害不大!”
苏木安抚着灵归的肩膀道。
“我也没事。”
涂山无忧随即应和。
看来彼岸花毒对灵魂足够强大的人侵蚀速度较慢,这些枯骨氏的巫族们灵力不及族长,自然无法抵御彼岸花毒。
“灵归,你躲到后面,几只野猫而已,交给我们就好!”
苏木一掌拍飞一只黑猫。
灵归点点头,退回一颗巨大槐树后藏匿好后,拿出九蛊铃,捏诀。
“青凤黎黎,极天微明。”
无数只青色凤蝶,同时飞进几十个人的身体中,寻找着他们漂浮在识海外的灵识。
一抹紫色如鸢尾花的身影,同时伸出手拽住了那些灵识,将他们一个一个拖回识海。
现实世界中,灵归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而那些瘫倒的人群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不好!是山鬼!不是野猫!”
“快去帮涂山族长和苏族长!”
忽然,大雾四涌而起,只是一瞬,迷雾再散去时,山鬼们已经尽数退去了,而刚刚掀翻在地的棺材盖也重新回到原位。
“跑了?”
苏木皱眉,看向骤然退散的群猫。
“灵归呢?”
涂山无忧忽然回头张望,槐树之后,已然不见灵归身影,惟余一角紫衣碎片。
“灵归不见了!”
擎神情严肃地看了看林稍间若隐若现的月亮,随后对苏木和涂山无忧道:
“刚刚已经耽误了太久时间了,送先祖长归灵的时辰不能再耽搁了!”
“这样,我和苏木去找灵归,擎族长,你们继续去送灵,不用管我们!”
涂山无忧与苏木扭头隐进了雾林里。
“起——棺——”
擎重新举起魂幡,送灵的队伍继续向前。
灵归刚刚突然被钝器击晕,再次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似乎是个密闭的狭小空间,空气稀薄得可怕,彼岸花香萦绕在四周。
她这是被关进了棺材里!
棺材周身被浇筑了类似树脂的特殊涂料,可隔绝外界干扰,阻止棺材内外空气流通,能很好地保证尸身不腐。
可她又不是尸体,这只会让她窒息而死。
此刻,棺材中的空气已经几乎被消耗殆尽了,再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
灵归努力调整放慢自己的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脑后拔出银钗,试着能不能插进棺材缝里,撬开个小口来。
恐怖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灵归的脸变成了紫红色,脖子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的起伏,试图榨干胸腔内最后一丝气。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啪嗒一声,银钗掉落在了棺材里,灵归的手也软绵绵地落下。
小黑蛇焦急地在她四周打转,去舔舐她脖子后别击打出的伤口,去舔舐她沉重的眼皮,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
我才十七岁,我甚至……没能走出黔青去看一看……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
一滴泪水从眼角溢出,落进彼岸花里。
突然,棺材盖轰然碎裂。
坠满繁星的夜幕在眼前铺开。
映入眼帘的是嬴钺的脸。
灵归隐约听到嬴钺在说话,如月光般清冽好听的声音落在耳畔:
“要死,也别带着我的护心鳞去死啊。”
嬴钺坐在棺材边缘,歪头睨着灵归。
呼——呼——呼——
灵归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呼吸着,脸上的青红色逐渐恢复了往日白皙。
呼吸太过剧烈,被口水呛到,又咳嗽了两声,意识方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不光偷了我的护心鳞,还把我的护心鳞据为己有?你们巫女都这般贪婪吗?”
嬴钺冰凉的指尖轻而易举地划破了灵归胸口的布料,摩挲着她胸前的蛇形刺青。
咻——刺青顿时化成一只小蛇,在嬴钺的指腹上咬了一口,随后藏进灵归袖口中。
“嘶……你可是我的护心鳞!你咬我!”
嬴钺气急败坏。
“虽然很谢谢你来救我,但你如果要带走他,我也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灵归将小黑蛇藏了藏,理直气壮道。
“切……”嬴钺冷笑一声。
灵归两手撑着棺材边缘,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被眼前场景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悬崖峭壁,万丈深渊。
如刀剑插入地中的棺材山,壁立千仞。仅一条木栈道,通向半山腰的古寨。
而她所在的位置,在棺材山的峰脊处,重达几百斤的漆棺,仅仅用几根插进山体的木桩支撑起来,像是悬挂在半空中一般。
没人知道枯骨氏是怎么把这成百上千口棺材都悬葬在棺材山的崖壁上的。
“你还想……跑到哪里?”
嬴钺坏笑着低头看她,月色勾勒出他发丝的轮廓,一双墨瞳仿佛被露珠洗过般透亮。
“……”
灵归浑身软绵绵,没一点力气,嘴上也说不出什么反抗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