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嬴钺恢复人身从水里站起来时,淡淡扫视周围一圈,果然没了那个巫女的身影。
与此同时,灵归正淌着冰凉的暗河河水,在阴暗无光的地下洞窟里摸索着向外的通路。这里风向水流紊乱,气息也混乱,更没有虫兽草木等活物可指引,不知走了多久,也未能找到出口。
“真是奇怪,进来的时候,有走这么长时间的路吗?”
灵归脚上只穿一双藤草鞋,鞋底软而薄,连河中鹅卵石的轮廓都能清晰感知。忽然一片尖锐锋利的东西扎进了脚心,灵归吃痛地惊呼出声,险些跌倒在水中。
“嘶……什么东西啊!”
灵归扶着墙跳着脚找了块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脱下鞋来一看,脚心被斜划出道深深的伤口来,汩汩向外淌着血。
灵归刺啦一声撕下半截衣角,草草将流血的脚心包扎了起来,随后俯下身子在河水里摸索着,找出了那划伤她的东西——
是片比手掌还大的鳞片,竖着插在河石中,锋利闪烁的边缘朝上,还带着新鲜血渍。
“哇,这么大的一片鳞。”
灵归将那片鳞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随地乱丢鳞片,也太没道德了吧!”
灵归把那片鳞片放在流动的河水里涮了涮,将那血迹洗干净了,又拿衣袖擦干水渍。
“倒是能当件趁手的武器来用。”
“谁允许你拿我的东西了?”
阴森的风吹拂过耳畔,嬴钺清冽好听的嗓音乍然响起,强烈的压迫感自身后传来。
灵归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举着鳞片的手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
“是你……是你啊……好巧……”
灵归扯出一抹假笑来,微微扭了下头,才发现嬴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肌肤上,惊悚得很。
“是啊,好巧,要逃跑的狡猾巫女。”
嬴钺左手环过灵归的肩膀,五指有力地倾覆上了她的脖颈,身子低俯着,凌乱微卷的发丝垂落在灵归裸露的肩头,嘴唇贴在她的耳垂边,一字一字慢慢吐出。
“方才你对我肆无忌惮上下其手时,不是很得意吗?跑什么?”
“逃跑?什么逃跑,我怎么会逃跑呢!”
灵归两只手扒在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上,像给狸花猫顺毛般,顺着指节轻轻抚摸,似在安抚他的情绪。
抚摸所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不是逃跑,你出现在这里是做什么?”
嬴钺微敛起左手的力道,身上威压却未减弱半分,依然锋芒般咄咄逼人。
“我的护心鳞还在你身上,你就想跑吗?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如果你做了我讨厌的事情,我就把你关在这里,直到我取回护心鳞,然后杀了你。”
灵归垂眸思索片刻,大脑飞速运转着,阴凉的落水洞中,紧攥的拳头间竟出了汗。
“我想来给你抓鱼的嘛……你不是说饿了吗,那条娃娃鱼烤糊了,不能吃了,我就想着再给你抓一条,结果没想到这河里一条鱼都没有……”
灵归狡辩的声音越来越小,嬴钺一把将灵归提了起来,按在了坚硬的石壁上。一对朱赤双瞳紧锁在灵归的紫色眸子上,似在审判。
“你最好别骗我,我最讨厌撒谎的人。”
嬴钺这句话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委屈和悲伤,更多的是不安、怀疑和愤怒,好像他曾经被撒谎的人伤害得很深一样。
“自然……自然不会。”
灵归垂着眸子讪讪答道。
见嬴钺依然神情不悦地俯视着自己,垂下的羽睫在眼下打出一片浓重阴翳,灵归眼神左右摇摆着,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对了,我有这个,你或许会爱吃。”
灵归从袖口里掏出个小荷包,抽开抽绳,里头装着几块晶莹剔透的微黄色的梨膏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呈到他面前。
“我记得你说过,你爱吃甜的。”
“我什么时候同你说……唔……”
嬴钺正挑眉没好气地反问,却突然被一块甜腻焦香的东西堵住了嘴。
灵归抓住时机把一块梨膏糖塞进的嬴钺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要放的狠话。
见那半块晶莹剔透的梨膏糖被咬在他唇齿间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灵归索性伸出食指来戳了一下,将那块糖塞进他口腔里。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别人给的东西的时候,自然不能再追究那人的过错了。
灵归感受到按在肩膀处的力道渐弱下来,便抬眸去打量嬴钺的表情,见他眉目渐如春冰舒展,眼眸乖顺低垂,腮帮子轻微鼓动着,糖晶被咯吱咯吱地咬碎,似在细细品味。
“好吃吗?”
灵归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诚恳地问。
“……嗯。”
泉流淙淙撞碎了他低哑的回应,溯洄的记忆将时砂磨去棱角,梦里梦外不再分明。
一滴温热的东西乍然落在灵归指尖。
“你……你怎么哭了?”
灵归慌乱地拿手去拂他眼角挂着的泪珠。
他语气一下子软下来了,仿佛眼前人不再是那个偷走他护心鳞、趁人之危调戏他、还编谎话骗他的坏巫女。
“这个糖,是你自己做的吗?”
他眼角泛红,焦渴地祈求一个答案。
嬴钺记得,自己的双眼被毒蝎蛰瞎的那些年,只有春桃日日夜夜地跑到万毒窟里,带着她做的梨膏糖,味道与灵归手里的相差无几。
“不是。”
灵归回答地斩钉截铁。
“只是从药王谷顺来的而已,岐黄氏的巫族,人人都会做这种糖。”
一盆凉水自头顶浇下,冰冷彻骨,彻底熄灭了记忆余烬深处复燃的火花。
嬴钺的眼神一下落寞起来,像堆满了杳然飘零的梨花,涟漪着波光。
他细细回味着唇舌间的余味,当白芷、麦冬、花楹等药草的气息余韵缠绵起时,嬴钺自嘲般笑了。春桃做的梨膏糖是不会有这么多药材香草气息的,他笑自己系风捕影,水中捞月,竟会为一块糖而落泪。
“你很喜欢这个糖吗?”
灵归问。
“我的事,你少打听。”
嬴钺又恢复了那副邪气孤傲的模样,着实不如他落泪时惹人怜爱。
“哦……那我们现在……”
“跟我走。”
“脚受伤了,走不动……”
灵归委屈巴巴地抱膝蹲下,蜷缩在角落。
“那你便留在这里一辈子好了。”
嬴钺完全不吃这一套,转身便要离开。
“不不不,我走就是了……”
灵归一瘸一拐地跟在嬴钺身后,每走一步脚心伤口就撕裂几分,渗出几缕鲜血溢散在水中,疼得灵归小声抽着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灵归的抽泣声吵得有些烦了,嬴钺突然顿住脚步,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灵归立马顺势把脸埋进了他胸口,双手环过他的脖子,低头窃窃得意地笑了。
嬴钺挥手解开了布在隧洞里的障眼阵法,随后飞身跃上螣蛇法相。
“认识了这么久,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的护心鳞会在我身上吗?”
灵归仰头问他。
“你是姑瑶巫女,和封印我的那群人是一伙的,你自然是趁我被封印的时候,偷走了我的护心鳞。”
嬴钺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蛇的护心鳞只会主动献给自己的挚爱之人,可他从未见过这个巫女,她怎么会是他的心上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她偷走了他的护心鳞。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灵归双手托腮,眼神真挚诚恳。
“我只信我亲眼所见的事情。”
“那如果我说,你亲过我,你会信吗?”
灵归抿抿嘴唇,往他怀里凑近几分。
嬴钺又想起来刚刚被灵归浑身揉捏的怪异场景和酥麻肿痛的不适感。少年一手盖住灵归的脸把她往后按,一手扶着额头。语气虽暴躁傲娇,满是戾气,却抵不住眼下红晕腾起,呼吸也乱了章法。
她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这般胡言乱语,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巫女脸皮的厚度。
“再乱讲,就把你扔下去!”
“我死了,你就一辈子没有护心鳞了。”
灵归有恃无恐地拉开嬴钺的手,笑眯眯地凑上前去。
“不管你信不信,是我解开了你的封印,你说要陪我一起来巫都,我们还一起去了千里月明楼、灵木古寨、荒冢和云梦山,你脖子上这个银项圈也是我送给你的。”
灵归语气诚恳,不像在编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