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灵归沉默,认真地理解着金沙的话,她意识到这个小姑娘绝不简单。
越往前走,越潮湿,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积水,冰凉彻骨,涌动着浓烈的甜味。
“我们到了。”
金沙停下,推开石门,石门后的景象,让灵归和嬴钺无不瞠目结舌。
他们并没有来到拉昂措湖面,而是来到了湖下的世界,石门后是一层坚硬的半透明的水晶,隔开了湖水与暗道。向上看,清澈莹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圣洁的白色光辉与湖中那团猩红缠绕在一起。
金沙说:
“听啊,拉昂措又在哭了。”
借着月光,灵归看清了那团猩红的东西。
那是一只巨眼,似乎和白沙之眼是一对,无论是形状、大小,甚至是雕刻的花纹都如出一辙。这只巨眼也在流泪,但它流得是血泪,一缕一缕猩红的液体从石眼球和石眼眶的间隙涌出来,红色丝绦般弥散在湖水里。
而那只巨眼周围,缭绕着无数狰狞的黑色腕触,像湖底深渊里爬出的鬼手,将那只巨眼牢牢束缚在湖中。
一缕红泪飘到灵归面前,顺着水晶的缝隙渗进来,灵归伸出手来蘸一蘸,放在鼻前一闻,是刺鼻的甜味。拉昂措的湖水都是因为这只巨眼的泪而变甜的。
巨眼流着血泪,金沙凝望那只眼睛,她也开始流泪,她问灵归和嬴钺:
“你们可以听到吗,它在说话。”
灵归和嬴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他们听不到金沙所说的拉昂错的哭诉。
灵归问金沙:
“你能告诉我们,拉昂措在说什么吗?”
金沙摇摇头,神情落寞。
“我听不懂,那不是我听过的语言。但我能感受到,它很悲伤,很痛苦……”
灵归忽然吐出两个晦涩的词。
金沙的眼神一下明亮起来,她惊喜地拉住灵归的手,问她:“你能听到!”
嬴钺听懂了灵归所说的两个词,他先惊讶地看看金沙,然后皱起眉头看向那只巨眼。
灵归摇头:“我听不到。”
那两个词,在黔青古语里,是痛苦、悲伤的意思。
谁能想到?黔青万里之遥的白沙山上,神秘宁静的拉昂措里,流着血泪的眼球,夜夜呢喃着只有金沙能听到的黔青古语。
“金沙,你从出生起就能听到拉昂措的哭声吗?”灵归问。
“不,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拉昂措哭,是在秃鹫啄食娘的天葬场下,秃鹫们吃尽了娘的尸体,从娘的白骨间衔来一颗水晶珠。金沙接过那颗水晶珠,就听到拉昂错的哭声从白沙山的北面传来。”
金沙举起那颗水晶球,透过水晶的倒影,金沙又看见了烛火间摇曳的娘坐在刺绣的绒毯前为她讲那些千年前的故事。
“水晶珠像一颗种子,金沙把它泡进白沙之眼的水里,水晶珠长大了,变成了水晶球。金沙知道,娘就住在水晶球里,夜夜睡前在金沙的枕边给金沙唱歌。”
“金沙,你阿娘是因何而死?”
灵归问金沙,却不是有意揭她的伤疤,而是她注意到了,石壁上的某幅壁画上,一个年轻的女子浸泡在湖里,湖里也有一只巨眼,而那个女子的眼眶里,没有眼球。
“娘的死是我做的第一场梦,金沙会把梦里的故事画下来。你们看——”
金沙捧着水晶球蹲下来,用手摸索着靠下的石壁,那些已经长满了青苔的地方,她用手拨开,露出一小片斑驳而粗陋的图画。
那显然是一个刚刚学会拿笔的幼童肆意涂抹的,由毫无规律的色块和线条拼接而成,因为画师身高矮小,所以位置偏下。
“娘被祭司嫁给了拉昂措,娘穿着艳丽如雪山杜鹃的红裙,涂着鸽子血般的胭脂,戴着金花帽,蒙着银面纱,被那只小船送到了拉昂措的中央。拉昂措里的妖怪吃掉了阿娘的眼睛,许多天后,阿娘的尸体浮了上来。”
金沙指着壁画说。
“那些黑色的东西就是拉昂措里的怪物,它们杀了娘,拉昂措在为娘夜夜哭泣。”
“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你梦到的?”灵归问。
“是金沙梦到的。所以金沙说,娘的死,是金沙做的第一场梦。”
空气中一时沉默,嬴钺和灵归相视一眼,看着面前蹲在地上抚摸壁画的女孩,不知道该不该出言安慰。
金沙却突然说话了:
“水晶球告诉金沙,金沙该睡觉了。你们还不知道让拉昂措停止哭泣的办法,水晶球说,金沙不能太着急。”
金沙抱着水晶球转身往后走了。
回到井外世界,灵归嬴钺皆长舒一口气,白沙山上的风冷而干燥,白沙湖的咸涩与拉昂措的腥甜交融在一起,像在这座古老城池里酿了千年的醇酒。
金沙离开了。她没有和灵归嬴钺同行,而是绕了需要上坡的远路。灵归疑惑,问她问什么,她答,这是水晶球告诉她的。
“兴许她想她阿娘,心里难过,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嬴钺对金沙的那只会讲故事还能预言的水晶球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毕竟他没在那只水晶球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
回到贯穿碉城狭窄主街,彼时清冷的月色肆意流淌,白天的大风将夜空刮得很干净,像块被洗净的蓝绢,星子就像细细的针在那蓝绢上扎出的小孔。
万籁俱寂的时候,灵归和嬴钺睡意全无,漫步在幽深的碉楼小巷里,远处的雪山静默无言地看着两个远方而来的客人。
灵归忽然感觉鼻子下面热热的,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拿手擦擦,鲜红鲜红。
“你流鼻血了?”
嬴钺慌乱地掏出手绢替她擦拭。
灵归仰头仰了好一阵儿,才止住了鼻血,一边拿手绢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叹气道:
“这里太干,我还是有点水土不服……”
“灵归,嬴钺,可算找到你们了!”
阿九出现在巷口,语气慌张,飞快地跑过来。乌芝跟在阿九后面,神色亦是凝重。
“怎么了?”
灵归擦着鼻血抬头问。
阿九先警惕地四下观望一番,见没有人,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声说:
“我们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乌芝走了过来,认真地说:
“金沙公主,她根本不是人!”
第82章
血蜃烟3 无数个“祂”
白沙山部落有严格的宵禁, 到了时候,便有专人来将房屋上锁。碉楼窗小而窄,墙壁厚达三尺, 能抵御极寒与风雪的房屋, 自然无比坚固。
但妖是能无视寻常的空间限制的, 上了锁的碉楼关不住乌芝和阿九。
阿九半夜饿了, 便拉着乌芝去白沙湖边寻些野味烤来吃, 却不想撞见昆莫一行人。
头裹白布缠巾, 身着素白长袍,抬着一口棺材——蒙着厚重彩布,只能隐约看出棺材的轮廓。他们抬着那口棺材,往白沙湖去。
那群人走过的地方,在地上留下一路淅淅沥沥的水痕, 水痕越来越深和大。阿九敏锐地瞥见,是那蒙在彩布下的棺材在滴水。
阿九和乌芝跟了上去,见那长长一队人沿着白沙湖岸走,也不点灯,静穆得只能听见白沙湖水拍打裤脚的沉闷声音。
走了很久,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高台,黑暗里只能看清轮廓, 直到有人燃起四角的火盆,才照见那巨石垒成的高台上,有血液陈年千沁万染而出的沧桑而刺目的红。
火光摇曳里,昆莫注视着那口“棺材”被抬到高台之上, 神情算不上悲凉,眉毛麻绳般拧结着,嘴角向下撇, 倒像是在生气?
哗啦一声,昆莫掀开了蒙在那棺材上的彩布,里面赫然是副半透明的水晶棺,棺身上裹着层厚厚的冰雪,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
说是水晶棺,却更像在一块水晶原石上凿开个大洞,甚至没有棺盖。里头躺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不着片缕,只有脸上蒙着块银纱。
阿九吸两下鼻子,皱眉问:
“什么味啊?”
“是松柏香,火堆里燃烧了松柏枝。”
乌芝看向那四方火盆,袅袅烟气氤氲升空,醇厚甘甜且干燥清扬的味道荡开。
忽而几声凄厉禽鸣,羽翅拍打的簌簌声随烈风盘旋于月下。清月笼罩的高台黯然失光,抬头看,一片阴翳自天边飘来,遮云蔽月。
阿九想到曾经在无尽海时,寒暖流汇集的地方,成千上万只黑纹鱼纠缠成一团,像海水里漂移的风暴,正如此刻——
那几乎是几百只秃鹫,这种食腐的巨鸟,以如此庞大的数量汇聚在这里,黑压压一片,嘶鸣着盘旋在高台之上。
“他们是要让这些怪鸟吃了那女孩儿的尸体吗?这也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