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看到什么了?”
  阿九迫不及待地问。
  “他们相爱了。”
  “且跳崖殉情了。”
  “可我不觉得那是殉情,那个笑容,不像面对死亡,像在迎接新生。”
  “你的意思是?”
  “跳下去,会有路。”
  “你认真的,灵归?”
  阿九向下看了看,觉得有点好笑。
  “困在这里也是个死,不如试试?”
  灵归看看嬴钺,又看看阿九。
  嬴钺把灵归抱在怀里,烈风鼓起锦纹长袍,扬起银铃发带,少女环抱着他的脖颈,埋进鹤氅上温暖的毛领中。阿九抱着胸站在崖边,银发高高飘飞,不见半分惧色。
  三人跳了下去。
  神女睁开了眼,白茫茫一片。
  神女说,请静候吧,吾将再临人间。
  翌日清晨,白沙湖上,有黑白二蛇撞碎冰雾、乘着雪山吹来的风,踏着碧浪白涛而至。有少女坐于黑蛇之上,彼时牦牛驻足湖边,鹰隼翱天长鸣。
  白沙山部落的人都举起了弓箭,万千箭矢铺天盖地向他们袭去。
  箭矢被揉碎成屑,落进湖中。
  金沙骑在雪白的牦牛上,她捧着水晶球,清澈嘹亮的歌声盘旋碉楼之上。
  “金沙昨晚,睡了个好觉。”
  第84章
  血蜃烟5 戈壁与沙雪
  帝子降兮北渚, 目眇眇兮愁予。
  远古洪荒,有湘水神女瞻穹宇浩渺,苍生多艰, 旱魃为祸黔青, 人间悲离苦愁无穷无尽, 恰如湘江浩浩汤汤。
  神女泪洒江畔, 悲悯之泪浇灌厚土。有斑驳绿竹破土而出, 蔚然成林。竹灵诞出竹妖, 亦如湘水神女悲悯博爱,一心护佑世人。
  彼时,姑瑶神女巫瑶,以神山之力、神土息壤、火莲业火锻铸一神器,名为九蛊巫铃。
  巫瑶游历黔青, 寻找九位强大而善良的大妖,成为九蛊巫铃中的“蛊神”,对抗旱魃。
  巫瑶漫步湘水之畔,行至一幽篁庙宇,有一少女墨绿长发、温婉娴静,竹叶披身,跪伏在湘水神女已然长满青苔的神像前。
  巫瑶朝湘水神女行了个礼, 然后开口:
  “湘湘身归天道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再有良田化为焦土,不再有百姓焦渴而死, 四时顺遂,人间永安。”
  “你是谁?”
  竹叶少女回头。
  “我是从姑瑶山来的神女,偶然路过此地, 前来祭拜已逝去的挚友。”
  巫瑶答。
  “湘水也要干涸了,旱魃太强大,湘水边的人们都死光了,如今……只剩我了。”
  少女眼睛高高肿起,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只是棵竹子,我能做什么?”
  “跟我走吧,我是去杀旱魃的,届时湘水将再次浩荡,湘湘的心愿也会一一实现。”
  巫瑶微笑着,俯下身朝她伸出手。
  “……我和你走。”
  少女站起身来,神像慈悲地注视着她。
  “你还没有名字吧?不如以竹为姓,继承湘湘的名,你以后……就叫竹湘湘。”
  后来又过了很多年。
  曾经赐予它名字的神女巫瑶也逝去了,而黔青也迎来了安详平和的时代。
  九蛊巫铃的主人换了四五代,当年与它携手并战的蛊神变了又变。而竹湘湘,一直在姑瑶山里,守候着它漫长的生命。
  最后一次九蛊巫铃易主后,有人告诉她:
  “你忘了神女当初召集我们的初衷了吗?黔青如今如此安宁祥和,你为何不去更需要你的地方,帮助更多人呢?”
  “更需要我的地方?”
  竹湘湘凝视着那只青铜傩面,疑惑。
  “湘妃竹,你的眼睛,可是能连接湘水的通道。黔青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江河雨露,可你知道吗,西北千里,在旱魃诞生的地方,十年不落滴雨,依然日日有人焦渴而死?”
  “好,我明白了。”
  于是,湘湘走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见了冰川如盖、天似穹庐。
  在古漠的深处,它击退了一群蝗虫般吞噬草木的岩尸,虚弱之际,被沙匪抓住。沙匪割去它柔顺墨绿的长发,还企图挖掉它那双能涌出清甜泪水的眼睛。
  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杀死了那群沙匪,拖着浑身血迹,爬上了他们的骆驼。
  湘湘对那只驼峰干瘪的骆驼说:
  “你如果饿极了,就请吃了我吧。”
  湘湘闭上眼睛前,想起了湘水神女的话:
  “只要湘水未竭,乃使仅余涓滴之水,也将育一草之青苍,一花之繁茂。”
  它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沙漠这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无论人、妖还是草木动物,都熟稔地掌握着与天命争夺一线生机的本领。
  可那骆驼只是甩甩头打了个响鼻,脖子上挂着的驼铃叮铃叮铃响着,一天一夜过去,湘湘再睁眼,眼前是一片雪山环绕的秘境。
  它泡在清泠碧蓝的湖水里,波流洗去它身上的沙砾,它被砍断的头发如春笋般疯长。
  “好舒服——”
  湘湘掬起一捧水来,不禁喟叹。
  “一般情况下,妖泡在我的身体里会死。但骆驼说你是个善良的妖,所以我愿意为你破一次例。”
  哗啦啦一阵水声,沉稳动听的男人声音忽然传来,湘湘被吓了一大跳。
  男人说的是通用语,略微有些生涩。顺着声音看过去,湘湘看见水面上,浮着个面容坚毅如冰川、额间一枚冰晶印记的男人。
  嘭得一声,湘湘一紧张,又变成了男身。
  它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尤其是对方和自己是异性的时候,所以它总是这样,在女人面前用女身,在男人面前用男身。
  “谢……谢谢……”
  湘湘低着头,红着脸,支支吾吾道谢。
  那男人显然也被湘湘吓到了,他错愕问:
  “你到底是男妖还是女妖?”
  “我是竹妖,男相女相可随意切换,只有在遇到爱人后,才会分化性别。”
  湘湘很认真地答。
  “竹妖?我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从没见过什么竹妖,你从哪里来?”
  男人拨开粼粼波光,向湘湘走来。
  “我叫拉昂措,是山神的孩子之一。德吉措是我的哥哥,白沙湖是我的姐姐。”
  “我叫……竹湘湘,从黔青来。”
  湘湘泡在咸而清凉的湖水里,时不时抬眼偷看拉昂措的神情,每次都精准地与他对视。
  “你总看我做什么?”
  拉昂措歪歪头,有些好奇地盯着湘湘。
  “嗯…我想问问你…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我是说,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竹湘湘终于仰头真挚地问他。
  拉昂措哑然失笑,反问它。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可以留在你身边,我想留在你身边。”湘湘不会说谎。
  “那我不需要你。可谁说你只能留在需要你的地方?只要你喜欢这里,你就可以留下。”拉昂措揉揉湘湘墨绿色的发顶。
  “而且,我们很契合,就像月亮与潮汐、扎念琴与手指一样契合。”
  湘湘留了下来,在拉昂措身边休养了许多天。直到某一天,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女身,再也没法改变。
  她披着繁绮古朴的披肩,一根竹簪绾起长发,捧着一丛格桑花,来到了湖畔沙汀。
  “拉昂措,我分化了。”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
  “你呢?你喜欢我……”
  一道碧蓝的身影从大湖的波光里冲出来,快得看不清他的轨迹,快到她还没能问完那句“你喜欢我吗”的话,就被微凉而咸的嘴唇吻住。
  “湘湘,这一天,我等得太久了。”
  “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快要疯了。”
  “湘湘,嫁给我吧。”
  他的吻赤诚、热烈而饱含隐忍,不容湘湘拒绝,湘湘也想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当天夜里,拉昂措带着湘湘去了神女墓,他将格桑花手绳系在湘湘手上,湘湘也把自己珍藏的红豆合欢扣给了他。
  湘湘告诉拉昂措:
  “这是一位对我有知遇之恩的神女赠与我的东西。她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值得真心托付之人,把它系在那人身上,就能让那人永远陪在我身边,生生世世不分离。”
  拉昂措笑了,心甘情愿地由她为自己戴上红豆合欢扣,他俯下身子亲吻她的耳垂,声音轻柔如雪山春风的呓语:
  “湘湘,你知道格桑花的花语吗?”
  “莫负好时光,怜取眼前人。”
  格桑花与合欢扣见证了他们忠贞的誓言,水晶台记载着他们在神像前连理相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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