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蝴蝶的碎屑落下来,如河漫滩上乱石撞碎的冰凌。冰凌落在沙地里,洇染出小片水渍。
  “我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到这一只,你说捏碎就捏碎?”
  李萋萋怒了,拔出腰间挂牌的方士剑。
  嬴钺不理会李萋萋的怒火,自顾自解释:
  “蜃蝶诞生于雪湖,应是雪水塑身,惧火。既然惧火,我便有办法逼它们现身。”
  嬴钺用牙划开手掌,鲜红血液流出,泫然滴落于燃红流丹的沙海之中,如烧红的铁球落入冰水,顿时将群沙沸腾。
  无边烈焰自他手下蔓延,众人仿佛置身锨天烁地的烈火漩涡之中,不出片刻,整片火色沙海都被火焰所卷席。
  他的妖力似乎无穷无尽。
  “这么多妖力,你还是人吗?”
  李萋萋一面把自己被火舌燎黑的裙角卷起来,一面目瞪口呆地看向云淡风轻的嬴钺。
  幸好朝廷没派他们李家方士来镇压他这种级别的大妖,李萋萋如是想。
  不出一会儿,就听得嗡嗡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有一团沙子正像攀附什么救命稻草般,疯狂地往一块大石头上爬。
  “找到你了!”
  嬴钺眸光一转,火焰便如恶狼扑食缠绕上那岩石,而那团沙子也终于现出原形。
  一群五彩冰透的蝴蝶,飞动时若霞光流影,不断在空中变幻着形状与色彩,时而幻化作琼楼玉宇,时而幻化作冰原雪山。
  李萋萋高喝一声:
  “李家方士,列困妖阵!”
  方士们将取出符纸,咬破指尖以血书符,百千张符纸拍于沙上,金光符文流转,结起金丝巨网,向空中蝶群网去。阿九挥手在困妖阵上施加一重雷霆之力。
  雷霆裹挟符纸,将蝶群击碎。满天光屑纷纷而落,化作细碎的冰晶,薄薄的一层雪白覆盖于红沙之上。
  与此同时,周围的风沙顿时停息,原本被风沙遮掩着的天空也渐显真容。白日高悬,苍穹广袤而蔚蓝,原本困住他们的那片红沙漠,如今看来不过是小小的一块红色沙地,只有那块红色戈壁石依然矗立在那里。
  “这蝶群的规模比我想象中要小。”
  虽然已然解决了蜃蝶,李萋萋依然皱着眉头,在她祖师爷的《漠中遇蜃记》中记载,蜃蝶群从沙漠乘风而起时,蝶翼遮天蔽日,蝶群若垂天之云。
  他们刚刚所见的那群蜃蝶,未免太少了。
  “这红岩上刻了字,我不太能认得。”
  灵归忽然蹲下,擦了擦那裹在沙壳里的红岩,露出几道沁血的锋利刻痕。
  “有谁能看懂西域文的吗?”
  “我是白沙石部落的人,我能看懂。”
  忽然有个劲瘦黝黑的腼腆少年站了出来,他没穿重甲,也没穿方士服。
  “你是白沙石部落的人?”
  嬴钺挑眉。
  “哦,这是昆吾,我在路上捡到的西域小孩,他说他是离家出走的。”
  李萋萋咧嘴一笑,解释道。
  “这小少年,长得挺精干,无家可归怪可怜的,我就把他收进方士队里了。”
  昆吾蹲到灵归身边,一眼就看清了那上面写的几个字,他告诉灵归:
  “这写的是‘神女封蜃石’。这里是千年前雪山神女与蜃蝶大战时的古战场。”
  “看来,我们灭掉那一小群,不过是残余在这里的蜃蝶,他们的主力根本不在这里。”
  阿九很快便反应过来。
  “昆吾,你说你是白沙山部落的人,你可认识昆莫和金沙?”
  灵归把那小少年拉过来,问他。
  昆吾听到这两个名字,身体如冰封般一下子僵住了,眼眸狂颤着,露出恐惧和回避。
  良久,他低着头才支支吾吾地回答:
  “认识……昆莫,是我阿翁,金沙,是我继妹。我是离家出走的,看在我给你们当翻译的份上,能不能别把我带回去……”
  嬴钺蹲下身子,将那小少年拉过来,邪气地坏笑一下,露出阴森森的虎牙来。
  “不带你回去也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你阿翁和你继妹间,又有什么因果恩怨哦。”
  阿九一手搭在灵归肩膀上,趴在灵归耳边默默吐槽:“你看嬴钺他,又吓小孩儿。”
  “我说,我说,我都说。这些本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可你们这样厉害,若你们能代我救救白沙山,我愿意都告诉你们!”
  昆吾眼里一下子含满泪光,哽咽道。
  “你们知道,天授唱诗人吗?”
  “在西域一些靠近雪山的部落里,人们还保留着雪山神女的信仰。这些人中的极少数,会因一场大病或一些巨大变故,而忽然掌握背唱千万字史诗的技能。这些人,就被称为天授唱诗人。”
  灵归把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内容背出来。
  “是这样吗?但愿我看的那本书没骗我。”
  “是的,没错。我是在被雷电劈中后成为的天授唱诗人。在史诗里我得知,蜃蝶是诞生于雪山拉昂措的妖,雪山神女与它们鏖战,将它们封印在幽深的湖底。
  雪山神女身死前,留下预言,新的神女在千年后会借山神之子拉昂措和来自东南的一只妖的血脉诞生。
  而不甘困于湖底的蜃蝶也立下了诅咒,千年后,它们会随风沙回到雪山,杀了新生的神女,报仇雪恨。”
  昆吾眼含热泪,娓娓道来。
  “你明明知道金沙就是未来的神女,为什么不告诉你的阿翁和老祭司?”灵归追问。
  “蜃蝶用幻境蒙蔽了老祭司的眼睛,让他看到了虚假的预言。老祭司活了两百四十五岁,白沙山部落上下,所有人都听他的。”
  昆吾地垂下头,泪水扑簌簌地落。
  “老祭司说,他在火光里看到的预言,借拉昂措血脉复生的不是神女,而是蜃蝶。人们对此深信不疑,包括阿翁昆莫……你们知道,拉昂措在西域语里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众人异口同声。
  “拉昂措,黑色的鬼湖。”
  与此同时,乌芝也藏在白沙之眼的祭坛之下,偷听着老祭司和昆莫的谈话。
  “昆莫啊,拉昂措是多么邪恶阴毒的湖,他和一只来历不明的妖物的孩子,就算经历再多教育感化,终究难抵妖魔的本性。”
  “可我觉得,金沙这孩子,她的本性并不坏……”昆莫手里摩挲着金沙的玛瑙手链。
  “昆莫!”
  老祭司怒喝一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昆莫歪着头,粗糙的脸颊上浮现鲜红指印。
  “蜃妖是最擅伪装蛊惑的妖!你是一族之长,怎能被她纯真无邪的虚浮假象所欺骗?”
  “今晚,你就在白沙之眼前忏悔吧。”
  扑通一声,昆莫跪在了白沙之眼前。
  有什么东西咣当一声被抛掷到他的膝前,银白的刀刃,折射着阴森的寒光,刀柄上镶嵌的那颗红玛瑙,像荧惑星的冷眼,鄙夷而愤怒地凝视着这个绝情软弱的养父。
  他颤颤巍巍地捧起那只银匕首,刺鼻的药水气息钻进鼻孔,这是老祭司准备的,用来杀死金沙的匕首。
  这次杀死,不同于从前的九百九十九次,是真正的杀死,神魂俱灭。
  昆莫的泪水滑落,与寒冷的刀光相融。
  第86章
  血蜃烟7 铃迢迢,音漫漫。路长长,向……
  凉夜生露, 万籁俱寂。
  高远而稀疏的星子像芝麻盐,从白沙湖上吹来的咸风,也像裹挟了星盐的气息。
  明天, 就是金沙十四岁生辰了。
  乌芝悄悄在他们的餐食里加了蒙汗药, 量不算多, 但足以让他们今夜睡得死沉。
  他爬上碉楼上高耸的祭坛, 彼时圆月正悬于白沙之眼上, 月白的冷光流转于白石与甘泉之间, 高山烈风的呼嚎撞碎水流淙淙。
  那只巨眼还在转动,空洞的瞳仁不知在凝视着什么地方,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怨恨。
  乌芝举起一把大刀——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具攻击力的武器,他朝白沙之眼劈去。
  铿的一声,寒铁铸就的大刀碎成三节。
  乌芝呆愣地看着手上大刀的碎片, 又仰头与白沙之眼对视,一时茫然无措。
  他太弱了,他只是棵温养在树木枯败尸体上生长而出的灵芝,他这一生,或许只有苟活和入药两种选择。
  似乎听到他内心的悲泣,他转而又听到了什么渺远而诡异的声音。
  ——我能帮你。
  那声音说,他是山神之子拉昂措, 被祭司以白石塔封印在湖底,只要能推翻那些白石塔,他就能重获自由,帮助他击碎白沙之眼。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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